主妇

我是一个家庭主妇,这倒不是我作为女人觉得理所应当的宿命,而是,我的丈夫付成当初在家里给我跪下,求来的。

突然放弃了忙碌的蒸蒸日上的事业,投身进入锅碗瓢盆,我也曾内心不甘,终日烦闷。

但好在,很快,我就按照计划要上了孩子,我的主妇生涯从此镀上了母亲光环,有了最高价值。

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工作的时候是,做主妇的时候也是。

我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慢慢把家事分解得有条不紊,把菜谱的火候和调料配比记得滚瓜烂熟,现在已经是游刃有余。

我渐渐爱上了主妇这份事业。

经过二十多年的训练,

我对家庭财政收入支出明细,物价变动趋势、周边商户和电商的折扣条件的计算能力堪比任何老会计;

我对所有食材的新鲜程度和其不同物理状态下的不同口感的预判准确度超过五星级大厨;

做菜调味的时候,我知道什么调料能中和出什么样的味道,加一点什么就能将某个菜口味层次升华,连化学教授见到我都要竖起大拇指;

日常用品,家电、厨具那些眼花缭乱的操作用法,在我这里都是基础能力。指挥起智能家居和黑科技的我简直像一个高级技师;

另外,我还有一项常人难以企及的本事,这20多年来,我为了照顾好孩子和付成的身体,自修了营养学和中医药学,对不同食物的药性和搭配宜忌如数家珍。

孩子能年纪轻轻就被国家宇航局选中成为备选宇航员,付成快50岁还不见一丝疲态,每日能精神焕发地在职场狩猎,可都是我的功劳。

我家的厨房就是我的主场,在那里,有我闪光的智慧、灵活的手脚、多年如一日的热情和我这一生最大的价值。

我每日迎着晨曦暮鼓,挥舞着我的锅碗瓢盆,把缤纷的时蔬肉馔和山珍海味烹饪成珍馐美味,那乒乓的器具碰击声和煎炒烹炸的滋滋声,为我奏响了昂扬的人生的交响曲,没有人有资格在我的厨房否定我,对我颐指气使。

可是,那天,付成,在我蹲着择菜的时候,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他要和我离婚娶她。

我脑中空白了几秒,接着内心开始万马奔腾,但是几十年的生活经验,让我压抑住了自己,我微微抬头,看着付成丑陋的鼻孔问:“为什么?”

或许,我没有如他意料之中展现出歇斯底里,让他不能放心,他忍不住说了很多很多,看似是想说服我,其实是在给他自己积攒勇气。

可惜,我只记得,他说的:她很可爱,很上进,闪闪发光,聪明美丽,为他带来很多价值,是他离不开的左手;

还有,他说的:这么些年,我停步不前,淡而无味,没有为家庭带来什么,如同鸡肋。

呵~~男人的自以为是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总以为自己每月能拿出钱来就是整个家庭的支柱,简直可笑。没有了我,他这几十年的世界何来良好运转?

我不动声色,只告诉他我会考虑,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把自己关进卧室里,估计是去向她报喜。

多年的夫妻情分和孩子,值得我徐徐图之。

那个女孩,估计只会外卖泡面吧,他吃腻了,自然会想起我的老火靓汤,养生膳食。

我更加卖力地挥舞我的锅碗瓢盆,发挥我的调味能力,还升级了摆盘。

我不再精打细算,每日轮换着做自己的拿手大菜:东坡肉、肉蟹煲、海鲜军舰、还有他最爱吃的肥甘厚腻的烧鸭烧鹅。

他果然更加眷恋我的餐桌,食量大增,连腰围都显见地厚重了一圈,上洗手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以为我快赢了,可是他并没有内疚,或收敛半点,反而肆无忌惮地在我眼皮底下传情,视我如空气。

这次,他还告诉我,明天,他就要去西藏出差,而今晚,他要在家里宴请部门心腹,包括她。

我几乎要恼羞成怒,但是儿子的电话打断了我,我接了电话,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报喜不报忧。

儿子的电话点醒了我,我优秀的儿子,将要光荣地进入国家系统,前途无量。他的美好未来就是我的人生最高理想,我怎么能让付成这个父亲的作风污点和家庭的分裂毁了他?

而且,我说过,没有人能在我的厨房否定我。

于是,我认真思索,取出了藏在柜子里的特级红参,炖上了一锅浓浓的红参土鸡汤;我准备好大量的姜葱蒜,好搭配各种海鲜;我蒸上今日买回家的鹅头鹅肝;我认真把青红椒切成完美的菱形片,准备秀一手我对湘黔菜系的造诣。

我的刀法一如既往地畅快流利,我竟然有些亢奋,好像在一根根切断我的情丝,怜悯,还有理智。

那种极度的愤怒和痛苦竟交织出了莫名的快感,我甚至觉得嘴巴隐隐有了血腥味。

我为付成和客人们呈上丰盛的佳肴,完美地满足了付成作为主人的体面,客人们交口赞叹,我知道他们不仅是在客套,在我的厨房,我绝对受得起任何人的美誉。

我一眼认出了那个故作自然却眼含挑衅的女孩。果然是年轻靓丽啊!只可惜付成即将在她的人生路上下线,她能得到的也只是失去的青春和身体。

付成他们在大快朵颐,我作为一个贤妻,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忙着聊天无暇夹菜,我就替他夹来一个鹅头,一副鹅肝,一只膏蟹,若干海虾贝类还有辛辣的肉片...我还适时为他添上两碗最浓的红参汤底,看着他喝个精光。

至于那女孩吃了什么,我没在意,其它一切都左右不了我的大局。

酒足饭饱,宴终人散,我一如既往地勤劳体贴,叫他去洗澡休息,自己一个人清理掉所有的冷炙残羹,把我的锅碗瓢盆刷洗得锃亮,然后又为他准备好去西藏的行李。

第二天一大早,他如期出发去了机场,我看着他的背影,毫无感觉。

然后,我疯了一样地做家务,洗洗刷刷,只是为了压抑我的紧张不安,也为了打发难熬的等待。

果然,当天下午,我就等来了西藏的消息:付成刚下飞机就开始流鼻血,肚腹滞涨,上洗手间的时候开始放射性便血,高原的特殊环境加大了他的血流速度和流量,当他想站起来求救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现在在医院抢救。

天时地利人和,我的计划设想竟如此完美实行,这让我激动不已,电话那头的人听着,还以为我在为丈夫的病情焦急,忙温言安慰我说付成不会有事。

只有我知道,他的身体在前几个月已经被我用那些肥腻食物和生发食材刻意养成了湿热体质,他的身体里早就埋下了一座活火山,就等投入一个引子,让它爆发。

而那晚的宴席,每一道菜都是我为他精心烹制,每一样都堪当引子。

在客人们眼中,那只是一场饕餮盛宴,而对于付成,那是他人生急转而下的质变,从此以后,他即使不被挂在墙上,也绝对无力再出去苟且。

我应和着电话那头的人,答应尽快赶去西藏探望丈夫,我带上了我的菜谱。

有了它,我的家,将会永保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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