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风流 || 王利群：风流桃花宴 / 开普饭

风流桃花宴

王利群

　　大地萌动，桃花从梦中醒来了。

　　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欣然携一缕春风去花下盘桓。蜜蜂嘤嗡，蝴蝶翩跹。朵朵丽质粉嫩可人，丝丝清香侵入骨髓。

　　凝目桃花，最易联想到的是《诗经·国风·周南》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其歌咏婚姻喜庆、爱情美满、生活幸福的祝词表达了人们的美好愿景。

　　后来，“桃花运”泛指有异性缘和好运气，而“桃花劫”则与前者意思相反。

　　当然，流传千古的不只这一首优美的“桃夭”诗，桃花与唐诗还演绎出颇为有趣的故事呢。

　　一

　　唐德宗贞元初年，博陵（今河北定县）的年轻举子崔护，到长安考进士未被录取。清明节那天，他独自到城南去游玩，时间长了口渴，想找点水喝。他举目四顾，来到一处幽静的庄院，里面桃花盛开，微风吹来，沁人心脾。崔护前去敲门，半晌，有个姑娘隔着门缝轻问是谁。崔护回答了自己的姓名，并说：“我一个人出来春游，走渴了想要点水喝。”姑娘听了开门请他进去，大方让坐，随后沏了茶水端来。崔护喝水时，姑娘静静靠着一棵桃树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崔护细瞧，这姑娘长得可爱极了，她那洁白光润的面庞映着片片娇红的桃花，简直是一幅极美的图画。崔护喝完水告辞时，她送到门口，低声道别，他边走边回顾，两人又互相情不自禁地对望了好久。

　　第二年清明，又是桃红柳绿时节，崔护忆起了去年那幅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图画，对姑娘思念不已。于是特地去寻找，到了那家庄院，见花木与去年无异，但大门紧锁，悄无一人。物是人非，崔护惆怅不已，随即在门前的左扉上题了一首七绝，还署了自己的名字。

　　《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过了几天，崔偶然经过城南，又去找那所庄院，听到其中有哭声，于是敲门询问。有一个老翁出来，崔护问他怎么回事。老翁反问他：“你是崔护吗？”“是我。”崔护回答。老翁大哭说：“你杀了我的女儿了！”崔护大吃一惊，不知说什么才好。老翁说：“我女儿从小就爱读诗书，长大后还没有出嫁。自从去年春天以来，她精神恍惚，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呆想。前几天她和我一道出门，回来时见门左有诗，读完以后她就哭，接着病了，几天没吃东西，现在眼都闭了，人也死了。”崔护闻言惶惶不安。老翁流泪说：“我老汉孤身一人，本想找个好女婿有所依靠，现在女儿读你的诗而死，不是你杀了她吗？”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崔护闻言也忍不住哭了，请求让他进去看一下。老翁点头。崔护进去见姑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已没有气了。崔护挨着姑娘的身体，抱着她的头，一面哭一面叫道：“崔护在这儿！姑娘慢走，崔护也将随你而来！”过了一会儿，姑娘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日夜思念的人儿怀中，病顿时好了大半，不几天姑娘的病就痊愈了。老翁也看上了这个有才学的年轻人，便把姑娘嫁给了他。

　　崔护娶了贤淑美慧的绛娘，在红袖添香伴读中专心致志，于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考中了进士。自此仕途一帆风顺，官运亨通，他们恩爱有加，幸福相伴一生，但借以名垂青史的却是这首质朴清新的桃花诗。

　　根据上面这个故事，从古代起就编了很多戏曲和杂剧。例如《人面桃花》等，增加了许多曲折生动的情节。一直到现在，仍是广大人们喜闻乐见的剧目之一。1980年，中央电视台就曾播出陕西碗碗腔《借水赠钗》。

　　二

　　鲜艳的桃花，其灼灼盛开的景象无疑是赏心悦目的。

　　可下面这位诗人则因写了桃花诗，意外惹了麻烦哩。

　　唐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官外放的刘禹锡已苦熬十年，好不容易得到当朝宰相的赏识，又回到长安，但有不少谏官上书，说他不适合在朝任职，皇帝唐宪宗和一些朝官也讨厌他，恰巧此时发生了一件有关诗歌的事件。

　　原来，刘禹锡回长安后，听很多人说长安朱雀大街崇业坊有一座玄都观，观内有道士种植的桃树多株，初春时花开繁茂如红霞。于是前去观赏，同时写了一首七绝：

　　《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阳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此诗题中诸君子指和刘禹锡一道被谪放又同时召回长安的朋友柳宗元、韩泰、韩晔、陈谏等人。诗的意思是：长安大街上车马卷起的飞尘迎面扑来，所有的人都说是去看花回来。那玄都观里的上千棵桃树，都是我刘禹锡贬官出长安后所栽种的啊。

　　从诗题中的“戏赠”的“戏”就可以想到，刘禹锡写这首诗有进一步的深意，最后两句里的玄都观暗指朝廷，桃千树指朝内众多的大官。因此，可解释为：现在朝廷里众多的现任大官，都是我刘禹锡被贬出京十年内被执政者提拔上来的。

　　刘禹锡的这首诗写出后，在长安城内广泛流传。有平日嫉妒他的人，将诗抄了送给当朝宰相看，并且加油添醋说刘禹锡有怨气等等。不久，宰相召见刘禹锡，接待虽客气，可临告别时婉转对刘说：“你近来新写的那首诗，可惹了麻烦了，唉——”不几天，刘就接到命令将他又一次外放为播州（今贵州遵义）刺史。在唐代，播州是条件最差的边远之地。多亏好友柳宗元体贴他母亲年迈，提出与他互换，才得以改任连州刺史。

　　因一首即兴诗再次被贬，刘禹锡也是郁闷无语了。

　　此一去，刘禹锡在外调任了好几个州的刺史，到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才由裴度向皇帝建议而再次召回长安。这年三月，刘又一次游览玄都观，这时景色和十四年前大不一样了。当时的满观桃树已荡然无存，只见兔葵（一种春季开花的蔬菜）、燕麦在春风中摇曳。刘禹锡感慨之余，联想到自己前两次外贬又召回京的遭遇，挥笔写下这首语意双关的七绝：

　　《再游玄都观绝句》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诗的表面意思好懂，但后三句另有深层含意，桃花暗指先前的受宠得势者，菜花指现在朝内的官员，种桃道士指当年的执政宰相。该诗与前一首同为比体，可解释为：当年朝内那些大官们一个也不剩而换了一批新人，提拔那些大官的宰相哪里去了？我刘禹锡今天可又回到长安来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特刘禹锡当时这么想，古往今来，那些在人生遭际中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人大都会有此感受。

　　由花事之代谢，悲喜交加的刘禹锡联想起自己的进退沉浮，对于扼杀那次政治革新的权贵们报以轻蔑一笑，含蓄讽刺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政局变迁，也从侧面显示了东山再起、其志不改的斗士之风。乐观豁达的刘禹锡晚景不错，后来做了太子太傅，抑或是沾了桃花的瑞气呢。

　　三

　　被充分诗情画意的桃花，真与我们有什么利害关系吗？

　　应当承认，有关桃花的“运”也好，“劫”也罢，只是人们借景抒怀、托物言志的一种形式。

　　感谢美丽又无辜的桃花，她的灼灼华姿与灿灿秀慧，炫亮了那些心有灵犀的眼睛，丰富了我们庸俗平淡的生活。

　　其实，桃花自风流。不论居于城市、原野，置身庙堂、江湖，面对世界，桃花永远会葆其本质，顺其天性，按时花开花落。在观赏者的眼里心里，只因心态、角度和境界不同，才呈现出不一样的风景。

　　噫！崔护、刘禹锡等古人如此，而今人亦大抵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