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灰烬
摄影作品来自网络
码头水鬼
灰烬·长诗
1
河水暴涨,人们将水舀出。灰色的
天空落下透明而
潮湿的灰烬。我做了一个梦
在一艘船上
上面除了男人和女人,还有老虎的大象
六岁就能写诗的孩子叫
曹植,他看着水面。水鸟从喉咙里
吐出一枚金色的种子
在船长的脑袋上发芽。一对夫妻在甲板上
跳舞,水珠在他们脚下爬行
如果是星期一,他们将会出现在
咖啡厅的二楼喝咖啡
聊人间趣事。我是诗人,从没写过诗
我想过诗人般的生活
居无定所,总有女人相伴。关于“阅后即焚”
这个词,我想要在报纸头条
看到最新的解释。得到假释机会的
妓女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
她头发很长,眼睛很大。“我喜欢帕斯的
太阳石,你呢?”我们
在甲板上讨论美,美是一只海鸥
它会站在桅杆上抖去身上多余的海水
军乐队演奏着进行曲,巴黎
男孩学会了敲鼓。我也有一只鼓,蟒蛇皮的
鼓面,拍打它,就能拍打出
南美雨林的声音。在乞拉朋齐,我见识了
乒乓球般的雨滴击穿
芭蕉叶,重重落在印度人的脑门上
热爱和平的人们纷纷将茉莉花
搬向阳台。下面路过的苦行僧饿坏了,他们
从衣服里掏出干粮,用
雨水一同吞下。在那里,我来看到了
悉达多用自己的方式传播福音
如同一艘船用自己的方式
航行。曾经在关塔那摩监狱服刑的年轻人
告诉我,丛林法则的制定者
是一群强盗。我们互道兄弟,当船驶出
我的梦境,我才如梦初醒——
世界是方的绝不是圆的,死亡是一根
绳子,尝试结绳记事的人
只是为了逃避。我们生活在巨大的沼泽
当摇篮长满了毒刺和苔藓
我们才会原谅自己的母亲。灰烬继续
落下,它们是一枚枚的种子
随后将会长出蒺藜和
苦麦,将荒原变成罪人的流放地
2
死去的人从土里爬出
他们回到家中
与亲人相聚。走出山林的蘑菇,为干旱的
地方祈祷一场雨水。我依旧
站在原处,看着生活了三十七年的城市
忙于早市的商贩将
红色粘稠的液体倒进玻璃瓶中
闪闪发光的是一群孩子,他们
踩着旱冰鞋抹过
繁华的城市街道。看报纸的老人内心虚无
他曾是一名替身演员。关于“虚无”
他说得最多的一个词是谢谢
还有我的爱人,她举着伞,尽管没有下雨
她一直举着。还有一群人
不停地穿越马路,拍一拍他们的肩膀
就会落下灰烬。那是时代的印记,那是一封
陈旧的信笺。当你把一个人
埋进里面,语言的野草就会拼命生出
我的家也在信里,可能在
倒数第二行,在一句遗言里。关于家,绝非
只有父亲,母亲和姐妹,还有
窗子,凳子和窗帘。在家里,我与我的
替身重归于好,我还会爱上
一张邮票,当我打算去一个地方,我就会
出现在信封的右上方。我没有名字
这个世界也没有。人们只是
习惯了某种巧合而忽略某种必然
我继续做梦,回到那艘船上,爱尔兰夫妻
看着大海,褐色卷发的孩子
小声啜泣,“我从未偷过别人的东西——”
虎斑猫追逐着一只老鼠,唯一的老鼠
唯一的啮齿动物,它以土豆
为生。当它们结束追逐游戏,太阳掉进海中
发出哧的一声。紧随而至的夜晚
如同一道算数题等着人们
解答。“答案就在船长哪儿。”他与一群
酒鬼喝着酒,讲述十年前的某个晚上
船搁浅在礁石上,鹅颈藤壶
爬上甲板。血红的月亮点燃船员们的手指
然后是对世界的否定。他们纷纷
拿起锤子,然后对船的身体进行敲打
他们只是喝多了。在
那样的夜晚,在无与伦比的气氛下
他们想到了神秘,而我也是
3
所有海水来源于一处,我们称之源头
我们从那里来,也将
回到那里。现在,我们在船上,末日在身后
追赶。野兽们在海浪之下
时刻用锋利的爪子拍向我们
道德是湿润的海藻,我看到它们,黑夜
让它们变成红色
死亡的源头:一扇巨大的宅门,有人叩击
然后就有人为他打开
迎接他的还有其他人。他们从眼睛里
倒出骨灰,然后收集起来
栽种郁金香和玫瑰。雨林的深处,失身的
松鼠掷着骰子,赌上帝是个女儿身
“嘘,不要吵醒它——”当我们
发现一座岛屿,它正在沉睡,眼睫毛上
挂着水珠。昨天它起身
拎着斧头去往深海猎场捕猎。它的眼睛巨大
深蓝,里面装满了甘甜的湖水
女人们来到这里洗发,并且擦拭冰冷的
身子。它将治愈她们的罪恶
恢复她们的处女之身。从远处飞来的
椋鸟,从岛屿的头发上捉住蚱蜢
关于饱餐一顿的另一种解释是,所有的胃
都将被填满。我抚摸着
岛屿的鼻梁:一块坚硬的花岗岩。云母
编织的梦飘向远处,仿佛扼住了
一个人的脖子。在这里只有开始没有尽头
我们在这里住下,在岛屿的
下巴上搭建房子。它的毛发是无数棵
棕榈,我听到它们窃窃私语
人们从棕榈树上折断枝干,巨大的叶片
可以抵挡午夜滴落的雨水
我们看到岛屿的嘴巴,牙齿以及舌头,鼻孔
是巨大的山洞。它的一只脚高高竖起
另一只伸向幽深的海中
“轻一点!”如果吵醒它,我们将葬身于此
更多的人来到低矮的腹地
用蓬草点燃篝火。藏身四周的野兽
跃跃欲试,它们可能是一群巨大的海蜥
哦,我看到了它们。它们是
那群海浪之下的家伙们,是岛屿的囚徒
如果安全渡过这一晚
我们还将继续赶路,去死亡的另一面
4
用秋天喂养眼睛,就会得到
我们想要的
我想要回到过去,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
八月。一场雨带来湿滑的街道
人们如鱼群般缓慢游向下游。街道的尽头
是一座房子,一个老妪
所建。有人数过,15588块砖头
就像那一年结果的
山楂树。我爬到树上,只为品尝果实,并非
为了接近天空。那一年我刚刚
成年,喉结有了全新的名字
为了得到爱情,我试着欣赏并赞美
一朵花。“你是美丽的——”我还为了写情书
写到山穷水尽、柳暗花明
那年,我的脚趾开始发芽,结出莲藕
当我走向新沼泽,那艘船
来到跟前。我沿着绳梯爬上去,扶着
桅杆。它开始在云海中航行
闪电在脚下晃动。我渴望遇到人生中的
第一座岛屿。哲学的岛屿
黑色的岛屿,化于无形的岛屿
远处仿佛有一场大火等着我去扑救,灰烬
布满了天空,被烤成
骨灰的雨滴准备合适的时候落下
还有一场噩梦,我是噩梦中的一员
我把毒刺还给蝎子,把蒺藜还给
荒原。而这时,船仿佛停了下来,搁浅在
乌云之上。螺旋桨如同犁铧
在上面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我们都是
乌云的孩子,从空中来到陆地,在
母胎中繁育成型。我的父亲,他告诫我
“不要与雨水同流合污,它是你的
兄弟。”我是叛逆的孩子,用鲜血绘制的
荒原长出蘑菇和苔藓。我不曾到过
那里,即使二十年后的某一天
卡车碾过我的影子,突然发出碎裂的声音
我还活着。是的,我只是一名看客
一直站在街边,站在那棵
可以避雨的苦楝树下。没有人喊我,没有
形式主义的船或者从船上
扔下的可以救命的阑尾。一只鸟狠狠
撞向我的身体,在身体上留下飞翔的印迹
202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