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横竖点”,还是“恒舒典”?
上卷 第五十七回 第十三节:
【原文】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端木持易见解】
(1)
故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行业是男人委身之处,男人是女人的委身之处。这是过去的常态!现在呢?这话也还是不失道理的!
我们身在这个世界,总是要择木而栖的,总是要安身立命的。无论是主动的委身,还是被动的委身,都免不了要考虑委身的时间和空间的“处所”,因为这是生存的第一问题。
曾记否,国刚刚立起来的时候,由于美苏对立,我们只能选择了一边倒,也算是委身于苏吧。后来我们和苏联破裂,又不得不选择委身于美国。一个人,自己无法独立,就不得不选择委身于人。女人如此,男人如此,国家亦如此。刘备未曾独立以前,也是到处委身于人;刘邦未曾独立以前,也不得不委身于霸王。你看,这都是不得己而为之。世界上的小国弱国,你看,是不是也都各有其委身之主?真正独立的,有几个?几乎是没有的。它们是没有资格谈独立的,说独立,那不过是说说而已罢了。
文章之前,说说这些话,是想告诉诸位,不要以为委身就是男女那些事儿,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委身”二字来看的,因为“委身”其实就是生存,就是谋生,就是谋求生存的条件,你们说是不是呢?
(2)
邢岫烟一家来委身邢夫人,李纨兄嫂来委身李纨,王熙凤哥哥王仁是来委身于王熙凤王夫人王家,薛宝琴要来委身于梅家,这是一样的委身。
黛玉委身于贾家,宝钗也意图委身于贾家,史湘云本来也是意图委身于贾家,这也是一样的委身。
元春委身于皇家,周妃、齐妃等等,也是委身于皇家,这也是一样的委身。
于是你会发现,讲邢岫烟的事儿,其实就不是单讲她一个人,而是通过她的委身,你们能看透所有的委身。她的命运,是所有委身于人者的命运。
委身于人者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你看邢岫烟的可怜处境:
且不说一旦委身于人后,父母不关心她了;就是邢夫人、迎春等也不管不顾的。邢夫人不仅不管,还要她分点份子钱返还给父母,和迎春凑合着过日子。岫烟不忍,最后不得不被逼到当衣服的境地。那你们说黛玉呢?宝钗呢?元春呢?是不是也这样呢?我说,大差不离的。为什么我能说差不多呢?
你看宝钗,她说“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你看,七八年之前,她还是“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从头至脚”都是“这些富丽闲妆”,如今呢?“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为啥他们才进京的时候还是富贵之家,委身于人后,变得这样穷酸计较了呢?因为一旦委身于人,不仅得不到啥支持,反而却不得不自己花钱,到处打点。薛姨妈为薛蟠打死人的事儿,不得不到处打点;为薛宝钗入宫的事,不得不到处打点;如今又想为薛宝钗入贾府完成“金玉良缘”,也不得不到处买人情,疏通关系,到处打点;那你想,能不透支吗?
由此可想而知,那元春不也是一样的操作手法吗?宋朝委身于人后,不也是年年进贡吗?抱薪添火者自己被冻死在雪地里,岂不是委身者的常态吗?盖楼的人,哪有资格自己住呢?这真是那句话,“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啥意思呢?你想委身于人,还没办成,钱财就得先过来了。你得花钱买,才有点可能啊!日韩要是不交保护费,他们能委身于美国吗?很显然是不能的,对不对?
“恒舒典”据说是个字谜,横竖点,打一字,不就是“下”吗?委身于人,不就是“下”于人,为奴为隶,为牛为马吗?
按道理薛蝌为大,按封建礼节,他是可以先成亲的,为什么不按礼仪办,却要等“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为什么“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因为薛蝌家为了委身于梅家,恐怕是要留着“衣服”即钱财,给梅家的。没有厚的嫁妆,人家凭什么要你薛家啊?
这不仅说的是薛宝琴,实际上薛宝钗不也是一样吗?林黛玉不也是这样吗?你们有嫁妆吗?元春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没嫁妆,凭什么娶你呢?凭什么你能获得“委身”的资格呢?是不是冷冰冰的现实呢?
那邢岫烟没有嫁妆,为啥薛姨妈愿意给薛蝌呢?据说这是薛姨妈为了争取邢夫人对薛宝钗婚姻的支持,相当于抛出了一个橄榄枝,也是一宗买卖,一宗交易,为了宝钗委身的成功,不得不采取的投资。哪有什么“出人意料之外”的“奇缘”呢?你要是信了,那就是真的傻逼了。邢岫烟为什么得到宝钗的暗中支持,是不是也值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呢?如果这都是为了“金玉良缘”的布局,那么,你是不是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呢?为了“委身”,也真是煞费苦心,不惜代价的了。
就像我们为了“货与帝王家”,不得不十年寒窗,哦,现在是十六到二十年的寒窗为代价,也真是够拼的,不是吗?
你们看电视剧里面,当要监视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一定是要很多人去完成,其实这很多人虽然身份、角度各不相同,却是统一的功能和角色,即“监视者”的眼睛。红楼梦里面,就拿这一节来说,岫烟、宝钗、宝琴,别看她们说的话,行的事儿各不相同,其实她们都在表述一个事实,那就是“委身者”的悲催“下”场,委身者的手段,委身者的无奈,委身者的苦心。这就超越了各种乐器音色的差异,合奏的是同一首曲子了!
(3)
恒舒典,据说还有其他的解读。说这“舒”是一个姓氏,它的来历,据说是周朝的时候,封皋陶的后代于舒(今安徽舒城县及周边),建立舒国,后曾被徐国所灭,而后又复国,不久又亡于楚国,其国君和族人以舒为姓,发誓必将复国。这就是“恒舒”的典故。
人虽然一时不得不委身于人,委身于企业,委身于他国,但如果就此忘记了自己的故国,忘了“复国”,就“不知当在那里了?”失国亡家之人,我们又应该在哪里呢?难道真的要做刘阿斗,自己舒服了,或则为了永久的富贵舒服,就忘了家国之仇吗?那些在国外的幸福的人们,他们还记得自己做过亡国奴吗?
封建社会,家国乃立身之本,故家国第一,家国之念第一,而如今呢?全部委身于金钱,故而无国无家,哪还有家国之念了呢?这算是进步,还是算倒退呢?这且不论了。重点是,现今如果不谈家国,那么,我们从现实出发,能不能谈摆脱金钱束缚,复身复命复自由呢?这难道不也是对“委身”的反抗吗?这也不是一种谋求“自立”的进步吗?
人,无论委身于什么,都是一种耻辱,都应感到深深的羞愧,知耻的人,都应该努力的积极的去谋求独立和解放,既应该谋求个人的独立和解放,更应该谋求民族、国家、社会、人类的独立与解放。
追求从“委身”的奴隶状态中独立和解放出来,这一点,我看,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独立和自由,那才是真正的“恒舒”之态啊,只不过,这恒舒之态,可不是靠什么出人意料之外的奇缘而能够实现的,是需要我们一代代有志气的人,前赴后继的不懈努力奋斗,才能实现啊!
你们说,是横趟竖恭、点头哈腰的下人之“横竖点”,还是要独立自由、昂扬舒展的“恒舒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