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续:孙少平的诗和远方08奶奶的葬礼,金秀来了
作者/踪影
“电报”两个字,使我的头嗡地一下懵了。腿脚一下沉重得迈不开步子,心慌乱地跳着。两年前福军叔的电报证实了晓霞牺牲的消息,在我心里烙下了阴影。今天,一听到“电报”,我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失去两平衡,心脏的跳动失去了正常节律。我颤抖着,从门卫师傅手里接过电报,心砰砰的跳着,打开来看:少平,祖母病危,速归。
电报那一页薄薄的纸片儿,在手里瑟瑟地抖着,似有千斤之重。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滴了下来,嘴唇抖动,喉咙打结,奶奶:少平说过,长大挣了钱,让您过得好一点的。奶奶,少平还没孝敬您呢!
我拿着电报,直接去找雷区长请假,我要立刻马上回家,我要见到奶奶。奶奶,您可千万等我呀!我还有许多话要给您说呢!奶奶!
雷区长担心地问:少平,出什么事了呀?
我眼里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哽咽道:我……我奶奶……家里来电报了。雷区长二话没说,催我道:那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我找个车把你送到同城。
被雷区长的话一下子把我温暖得难以克制,我握住区长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区长!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难抑。雷区长敞开宽厚的臂膀,拥住我,拍拍我的肩背,说:小伙子,挺住。回去吧,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挺住!
下了火车,坐汽车,日夜兼程,我的心慌乱得不行,总有一股悲情在心头萦绕。第二天下午,我终于到了石圪节镇,到了管子村,终于回到双水村了。双水村,奶奶,我回来了,少平回来了。踏上双水村的土地,心底里无端涌上一股久违的歉疚,柔软的亲切,浑身都被一种酥酥绵绵的空气包围着,融化了一般。我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全双水村那座最敞亮的大院子,走进新箍的大窑洞,扑到奶奶的炕前,叫一声:奶奶!
走着,走着,看到我家新建的大院子了。院子里搭了灵棚,挂了白色的凌纸做的“招魂幡”,大门外的石狮子也披上了白布。我腿一软,一股悲凉漫过心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兰香出来接我,喊了声:哥——,就扑到我怀里大哭。我们姊妹四个,从大姐、大哥到妹妹兰香,都是奶奶亲手带大的,都是跟奶奶一炕睡大的娃娃。对奶奶的感情,我们兄妹四人可以说没有隔辈儿之分。
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天到晚,和父亲一样出山劳动,是奶奶代替母亲给我们做了吃的,做喝的。后来,奶奶年岁大了,浑身上下都是病,那是大半生劳累做下的疾病。奶奶中年丧夫,那时候父亲十六岁,玉亭叔只有四五岁,奶奶和父亲孤儿寡母,操劳度日。为了能够是这个家改变穷根,父亲还送叔叔去外地求学。然而,不争气的玉亭叔不但没有光耀门庭,还把这个拖累得连越来越穷了。奶奶半瘫在炕上,不能下炕,眼睛也看不清了。但为了省钱,她从来都不去看病。
听老人们说,端午节清晨的露水可以治疗眼疾。每年的端午节,我们都会早早起床,到野外去接一些露珠,给奶奶治疗眼病。那一年端午节清晨,我们和兰香去给奶奶接露珠,回来的路上,兰香不小心摔倒了,手里宝贝似的露水一下子洒了,兰香气得哭了一早上鼻子。谁都劝说不下,后来把奶奶也气得哭了起来,兰香才哭着说:奶奶,您别生气了,兰香不好,兰香不哭了。
母亲为了照顾奶奶,不能出山劳动,大哥小学毕业,才13岁就辍学回家,和父亲一起出山劳动,维持我们这个穷到骨子里的家。
走进奶奶的灵棚,奶奶安详地躺着,只是那棺椁囚住了奶奶的身体,她再也不能抚摸着我的面颊,叫我“平平”了。可是,我的耳畔却回响着奶奶的声音……,我跪在奶奶灵前烧了纸。当我回身,看到父亲、母亲、大哥,他们的形貌都是那样的令人心痛,父母亲都苍老了许多,父亲哭着把我拦进怀里,说:平,少平……呜呜——,母亲、大哥也抱住了我,我们哭作一团。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兰香和仲平过来了,兰香说:爸——,乡亲们都来祭拜奶奶,我们可不要冷落了人家啊!
大哥,大哥确实如兰香信上所说,他完全失去了一个小伙子的健壮,形貌那般憔悴,看了让人心痛。我禁不住喊了一声:大哥——,我们兄弟如十年前那次在县立高中校园门外,为找那丢失的五元钱无果,而包头痛哭一般。但这次哭,是我心痛大哥命运多舛。他年纪轻轻,丧失爱妻,两个年幼的孩子失去了母爱。原本以为大哥会很坚强,会很快从悲痛中振作起来。因为,大哥是我们双水村,乃至石圪节、米家镇,这方圆几十里中少有的硬汉子,大哥在我心中是那样的强大和坚韧。可是,我真低估了大哥和嫂子的感情,更是高估了大哥的意志。原来,这个世界上的感同身受,只是一句不在此情中的宽慰话啊!
正如晓霞的牺牲,对我灵魂深处的打击,那种痛彻心扉,何止是肝肠寸断可以比拟?!更何况,大哥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侄儿虎子才刚上小学,侄女小妞子还不到三岁,哥嫂娇贵得像个公主。而大嫂却撒手而去,大哥中年丧妻,这是遭的哪辈子孽啊!
奶奶的丧事虽然说不上“盛敛厚葬”,但按照乡俗和“人伦之道”也办理得一丝不苟。父亲为人厚道,对奶奶孝敬有加,奶奶娘家户族门上,来人也只是礼节性地祭吊,并无丝毫为难(挑刺)。奶奶享年89岁,作为儿孙,恪守“丧尽礼、祭尽诚”的守孝之道,初丧、入殓、成服,都做得无可挑剔。只是这夏日炎炎天气,奶奶的棺椁只在灵棚祭奠三天就入土为安了。
奶奶的葬礼那天,村里乡亲几乎都来送葬了。这对于苦了大半辈子,没享过几天福的奶奶的亡魂,也许是一种别样的安慰吧!然而,令我格外不安的是:奶奶葬礼那天,远在省城的金秀,也赶回来为奶奶送葬了。看见金秀的一刹那,我内心深处的触动和尴尬,令我失语。还好,奶奶入土之后,金秀主动跟我打招呼,和从前一样,亲切地叫我“少平哥”……,可是,我分明看见兰香的眼睛在说话:哥,你不应该拒绝金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