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想家

发霉的墙壁,狭小的气窗,通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将从外面透进来的光搅得稀碎,叫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从潮湿的被子中探出头来,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骤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一缩脖子又要钻回被子里。

“滴滴滴——”

床边堆起的纸箱上,闹钟又一次叫起来。它数十次的努力,所做到的不过是把盘踞在那张床上的人叫的探出几次头罢了。

“啪——咣当!”

它最终在布满灰尘的瓷砖上含笑九泉。

床上的人爬起来,伸长手把堆在床边的衣服抓过来,拽进被子里。

被子虫一般地蠕动起来,他穿上了毛衣。虫又蠕动起来,幅度更大了,他把棉裤套在了秋裤的外面。

他终于把自己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纸箱上的手机在振动,屏幕的光试图照亮这个昏暗的房间,未遂。

他被光刺得眯了眯眼,不用看就知道,是编辑发来的催稿信息,或者是水电账单,又或者是房东催促交房租。

过去的一年他一直像陀螺一样,被这些东西抽打着不敢停息。

一如过去的许多年。

他不耐烦地拿过手机,穿过裂纹看到了最新信息,发信人,妈。

划开,解锁。

儿子,新年快乐!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干饭。妈妈爱你。

他愣住了,文字工作者的本能让他敏锐地抓出了那个错别字,但感性的神经又顺毛似的安抚着他,叫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终于迟来地反应过来,今天是2021年,1月1日。

于是他放下手机,下床蹬上鞋子,拿起牙杯,拉开门。

“吱呀——嘎嘎嘎嘎”

门尖叫着被打开,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左手挡在眼前。廊道里昏黄的灯光照进房间,门被他虚掩上,目送着他穿过廊道进了一直亮着灯光的洗手间。

他含着一口薄荷牙膏的味道出了门,被迎面灌进来的冷风抽了一耳光。

走在楼梯间他往外看,昏昏暗暗,四五点的样子。

他大概睡了不过三个小时就醒了。

楼下的大排档还开着,老板娘见他来了就招呼他坐下。他点了一份干炒牛河,跟老板娘讨价还价,但老板娘态度坚决,一块钱也不能少,他最后只能付给了老板娘十块钱。

翻出那部很有些年纪的手机,他点开了记事本,开始构思用以换去他下一顿饭钱的稿子。

他文笔不错,和一本小说半月刊签了约,写着一些文章。好在有一群吃他这一套的读者,让他得以继续出卖文字来换取温饱。

写什么呢?

最近的社会热点,未成年人刑事责任年龄调低到12岁,那要不写一个10岁的男孩杀害3岁孩子的事?

没有新意,这在英国之前就发生过了。他看过那部电影。

假靳东骗钱,那要不写一写罪犯利用短视频平台谋财害命?

还得再想想。

他漫无目的地想,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

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期期艾艾地对他说,哥哥,我没有带钱,您能不能借我五块钱?

孩子的眼睛黑黑亮亮,他一下子就冒出了灵感:小学女生向陌生人借钱,陌生人说要搭她一程,她天真地上车了,却被陌生人猥亵强奸……

他想得是那样的入迷,以至于连孩子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听见。

他正在自己的构想里遨游,咒骂着构想里那个拐走小女孩的恶人。他咒骂着这个世界,这世界就没什么好的。

都该死。有钱人该死,权贵该死,资本家该死,当官的该死。房东该死,老板娘该死,水电局该死。

他自认手握如椽巨笔,手却虚软无力。这世道,都怪这世道,它该死。好人不得报偿,坏人横行无忌。而政府,政府与有钱人勾结,愚民,粉饰太平。

所以人们最爱看和官方唱反调的东西。

他自认自己长了三双眼,比人家一双眼的看得清晰。

盘子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将他唤醒。

老板娘把干炒牛河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把手在围裙上一擦,拍拍孩子的头,问她,小朵,为什么这么早就在外面。

孩子低着头,被老板娘牵起手领到店里。老板娘吩咐后厨打碗瘦肉粥,一边拨了个号码,歪着头打电话。

【推荐语】秉承了作者一贯的写作风格,文笔细腻而流畅,读起来十分舒服,没有扭捏造作之感。此外,作者对社会上的“空想家”们做出了幽默但不失尖锐的讽刺,塑造了一个麻木而愤世嫉俗的小人物形象。其实细心观察就会发现,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并不少见。从生活中出发,以小见大的手法或许能让文章更加有真实感和冲击力。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结尾,显得有些突兀,这里合理假设作者传随笔的时候漏了一段。(顾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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