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合照里穿红色衣服的是不是你？”
2018年8月，反常的阴雨在四川这片中国西南盆地的上空连绵了好几月，早些时候来的研修生，翻阅着过去在白熊坪工作的志愿者们的照片。
“还真是，你瞅，这几年我连脑门子刘海方向都没换。”我凑过去，仔细端详着画面的自己，脑海里思绪就飘向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图为2015年白熊坪志愿者，左一为笔者
2015年5月，学了一年半兽医课程的我，时不时会跑去当地动物园兽医站里打杂。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一家名叫山水的自然保护机构需要招募一批前往一线保护站的志愿者，当机立断报名，30小时的硬座将我从繁华喧嚣的广州带入了四川这片神奇的境地，我懵懂的推开一扇“自然保护”的窗口，躁动地窥探奇妙生物的新世界。
2018年6月，完成了大学五年的所有课程，又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野外”这个外表鲜艳诱人却暗流涌动的词令我魂牵梦绕。我不擅长考虑利益最大化，却不希望回首人生时有着令人惆怅的遗憾。联系了一直从事自然保护的白熊坪刁站长，我决定重返野外，开始我驻站一线保护区的长期志愿者生涯。
离镇上35公里远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再往里驱车盘绕10公里的山路，就到了白熊坪保护站。
白熊坪保护站
每天起床，站在阳台眺望，远处针阔混交林叶红黄相间的叶片藏在氤氲开去的白色水雾里。
唐家河秋景
聪明的大嘴乌鸦会因为被红嘴蓝鹊抢夺了食物而丧气地叫唤上几声，金丝猴成群结队翻山越岭留下满地枯叶与花白树心呼朋引伴的声音游荡在山谷，毛发灰白黯淡的幼儿身手敏捷，在树枝间游戏觅食，若隐若现又嗖地消失。
川金丝猴 摄影/顾伟龙
铜蓝鹟 摄影/顾伟龙
你以为这是在深度度假，那么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把你拖回现实。
被信号公司放弃的深林，不用担心有垃圾短信的轰炸，因为一个电话也不会打通。在每一个阴天的早晨，望着新建的太阳能板，查看剩余电量后，一边不断心理积极暗示“光会有的，无线网也会有的”，一边借着微弱自然光在窄小房子里开启黑暗工作模式。
从保护站到最近的乡镇，绕过“99”道山湾驱车来回总耗时两小时，前提是山路完整，没有汹涌的泥石流把道路冲垮，围困无人区。我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跟随巡护员爬山安装收取红外相机时的兴奋与逞强，还有回到站内，盯着相机里一对黄喉貂夫妇来回在岩石上标记嬉戏。
红外相机里的黄喉貂
干燥温暖的野猪窝里布满花纹的野猪仔将母亲团团围住，急切的叫唤声此起彼伏。毛冠鹿瞪大眼睛好奇的瞅着相机，又猛地被自己吓到，转过身露出花白屁股，一溜烟的跑开。而这样的悸动在一次次爬完回来累脱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还浑身酸痛的经历后，就患上了“爬山后应急综合征”，具体表现为，一听到“走咧，收相机去”便浑身不自觉发抖。
背对镜头趴着休息的是笔者
“社交场中的闲逸令人厌恶，因为它是被迫的；孤独生活中的闲逸是愉快的，因为它是自由的、出于自愿的。”卢梭如是说。也是每一个热爱自然的人崇尚的。但当一个现代社会年轻人，被迫屏蔽掉大部分社交活动，与固定又稀少的人员，在深山里日复一日重复着艰辛而又危险的工作时，孤独是如此的如影随形而让人陷入不断的自我质疑中“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工作环境除了山还是山
在保护区里的这段时间，我们时常会听到来这儿考察或参观的自然保护者们感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活力的保护站了，这年轻人竟占了一半，是什么把你们吸引过来的？”其实解答完这样的疑惑也就解释了我为什么愿意往山里跑。从正式成为长期志愿者的这一天起，也就决定了我离开保护区的时间，一整年，满打满算365天。这期间除开接任上一届志愿者继续完成团队里的长期项目外，又可进行一些一年内自己能够独立完成的小项目。
几大几小，如无数支流源源不断汇入江河。就拿我自己参与的不同项目举例，一是“大熊猫-家犬共患病筛查与家犬管理”， 针对家犬容易将高致死的犬瘟传染给大熊猫的情况，我们决定在保护区内及周边社区开展家犬疫病监测和管理，走访村庄，说服村民对家犬进行拴养，并为家犬注射疫苗和登记管理。每个村庄的具体犬只数量变化是动态的，所以需要作为一个长期项目进行连续性监测。
保护区周边村庄的犬只
当我和团队其他成员们一同跨背着好几大箱犬只疫苗盒，驱车数天跋山涉水前往各地保护区，与山里的狗子斗智斗勇，直面被咬得鲜血淋漓的现场，既不从容也不淡定的注射那管疫苗后。想到自己的这些微小努力或许能改变一些可爱生灵的命运，内心满足无以言表。
为狗狗打疫苗并佩戴项圈
又如，在非洲猪瘟肆掠的当下，我们下到当地各个村庄，把每家每户的生猪及猪肉产品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及时地制定了区域范围内的疫病防控方案，缓解了村民们面对实际生计压力的不安与自身健康的担忧。村子里阿婆端上来的一杯暖茶，柔软了多日来因基层工作直面的不解与质疑。这些我们将之称为“以行动为导向的自然保护”项目，它需要团队每个人发挥各自特长并探索陌生领域最终合作完成，比如我的同事A，一个医科专业毕业，当过轮船二副，最终呆在山里发誓要折腾完所有野外设备硬件的京城奇男子还要兼职司机，影像记录工作。
斯坦福大学志愿者来唐家河为保护区反偷盗猎系统进行硬件调试与程序编写
而最重要的是，这些科研成果最终能够直接推动当地保护区的实际保护工作。工作价值认同感填满了各自年轻又热血的心。
来自五湖四海的志愿者们
在键盘上敲下这些文字的此刻，“啪”的一声，保护站整间房子陷入了黑暗。四川深山里阴凉潮湿的冷空气从四处袭击裹得粽子一般厚的我们。大家习以为常，各自打开了早已备好的充电节能小台灯。自然保护让我学会思考，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是应该通过人类整体努力去寻找一个平衡点的。而具体到每一个人，无论贫穷富有社会阶级如何，不过是生命逆旅者。与其上升到“自然保护”的宏伟命题，不如放低姿态，在与自我与社会与自然的和解中求得慰藉。
再进一步，具体到我自己，一名初出茅庐的兽医，前往一线，与自然为邻，是我能够选择并忠于自己的。耳机里循环着马勒的D大调第一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在久违的森林中等待更多的动物和植物醒来，百花齐放，鸟语花香……”
做自然使者，为大自然代言
微信公号：ziranguanc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