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何泽:花期(I’m here)
原创作者:何 泽|内蒙古阿拉善盟
花丛将我温柔地吞没,我茫然地踩着花踉踉跄跄地起身,花丛发出不满的声音,吱呀叫着。我认识这花,温和却强烈的花蕊翕张着,它们叫月季。短暂的恍惚之后,我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任何事,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在这里,以及,我是谁。我试着回想起什么东西,却发现一片空白。像是石子坠入大海,哪怕一丝涟漪也无处可觅,全部销声匿迹,一触就头痛欲裂。我放弃大海捞针,四处打量起我身处的地方。封闭的空间内放满月季,却能嗅出一丝苍凉的味道。我并未多想,只是焦急于对未知的恐惧。四边墙壁上惹满了月季,奇怪的是,它们悉数低垂着头,像唱诗班低吟着,无言诉说着伤痛。心脏突然隐隐作痛,这份类似熟悉的伤痛却又想不起何时埋下的令我更心烦意乱。我不再多想,不去看墙上那些悲伤的花。这里只有天花板没有月季,是用那种看上去就很厚的材料做成的。我将目光投向房间中央,一张矮桌子静置在那里,桌子的四角被花藤拴住垂在地上的月季花旁,一只织得并不精密的花篮摆在桌子中心,我走近,朝篮子里探头。七彩的花铺在篮子里,被精心打理过的波浪花边尽情舒展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熟悉感笼罩了我。“我以后要开一家花店,每天每天都要浸没在一大——堆花香里,嘿嘿,肯定很幸福!”看不清脸的少女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穿着碎花绿的裙子,腰际别了一朵大大的月季花,带着春天的味道,声音活泼且安然。我看见她对着自己笑,还张大了双臂给自己比划那到底是多大的花香。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触碰她,却扑空了。她突兀地消失了,我的手扑在花篮里的花上,我感觉到花下还藏着什么东西,轻轻刨开花,一个环状的东西显出来,我拿起来,是一只花环。“我喜欢花啊,唔,尤其是月季。哼哼,知道月季的花语是什么嘛?”眼前的少女带着月季花环歪头看着我,等待了一会儿像早就料到一样露出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带着得意洋洋的语气说:“就知道你不知道!月季的花语啊,是'幸福’和'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啦。”她把“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几个字一字一顿地说出来,花环外露出几缕长发,我伸出手想轻轻整理整理她的头发,在离她发梢几厘米处,她又一次消失了,被我握在手里的花环落地,砸在花丛中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兀地,一边墙壁的月季凋落,连带着藤枝隐落下来,露出原本被遮住的通道,几节台阶上坐落一扇斑驳冷漠的铁门,些许地方受了锈,在花房的旖旎中突兀出来,显得丑陋而惨淡。身体比大脑先擅作主张,我走上台阶,转动门把手,打开门。并没有想象中的肃败,是一间不大的花店,可几乎开满月季。门窗外的世界熙然着,和谐而温柔着我看见熟悉的身影乖乖站在店门后,背对着我,安静得像在等待谁一样。我静静走过去,她像突然察觉到一样,猛然回头,看到我警觉瞬间放空,对我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两只酒窝浅浅地陷进去。回来什么?疑问还卡在嗓子眼里,天空爆发出一声轰鸣,她脸色剧变,我突然被她猛地一推,猝然不及地失去重心跌回花房。看她在我面前合上铁门的一瞬,我几乎想起一切事。“乖,等我回来,回来就娶你。”我看着她竭尽全力忍住悲伤不给我增加压力的样子,简直恨透了那个强制我离开的人。我只能尽力去安抚她,心里写满了不舍。铁门关上的同时,外面的巨响几乎将我震晕过去。声音消散后几分钟,我躺在月季花丛中,茫然地起身,走到铁门前,手搭在门把上,几乎停留了一个世纪,然后缓缓地压下。我这一次才看到铁门上小小的“防空洞”三个字,可门外的景色几乎肃败到灭绝,悲恸先震住了我。弹药残留物满地都是,所有的花都被撕裂地不成样子死无对证。地上留下一个肮脏的黑色坑洞,坑洞里面埋着冰冷的她,已安然地死去了,就像她曾安静地活着,只不过嘴角带着一丝抹不掉的悲伤和痛苦。周边葬满月季花瓣,沉重地像出殡队无言演绎着苍凉。我还记起对她说过要好好照顾她,让她风光大嫁......还记起说过要采满一房的月季赠与她,因为她最喜欢月季......我跪坐在地上,双手掩面,空荡的花店里只回荡着呜咽声。她听到他的哭声,立马奔进他的房间。他像个孩子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哭着,模样看起来痛苦万分。她冲上去抱住他,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他毫无反应,就像她不在身边一样,依旧哭着。她哄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大脑严重受损,无法接收到外界刺激,只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如果不是因为炮火,他们本该活得潇洒又惬意。毫无预兆地,炮火轰炸到他们的城市里来,毁了她的花店,只是他们躲在防空洞里活了下来。没过几天,征兵的号令蔓延到他们这来了, 他被强制派到前线了,必须离开她。他走之后,她重开了花店,月季依旧拥满房间。月季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她一直孩子气地坚信种满月季他就会平安回来。她想有这么多月季的花店,他一定一眼就看见自己了吧。在提心吊胆中小心翼翼苟活着,直到战争终于结束了,广播里播音员用高亢的声音传递着喜讯,大家庆祝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开始重修建筑。生活好像逐渐在回到轨道上。只不过他还没回来,她的月季依旧开。直到突然有一天,她在医院里突然再看到他,他高了,皮肤黑了,全身布满伤疤。当她激动地冲上前去用力抱住他,却只得到他木讷的反应时,医生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摇摇头,她才知道他脑部受了创伤,无法接收到来自现实的刺激,意识只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医生接着说:“就临床表现来看,他一直在重复一个噩梦,从开始的迷茫到痛不欲生。有一位医生猜测,”医生顿了顿,叹了口气说:“他臆想的世界里可能他的恋人,也就是你,已经不存在了。”炮火第二次毁了她的花店,她的花店再也不开了,那里的月季花彻底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