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被彻底打开

心结,被彻底打开
渐新堂

      按 我们生活过的时代是现代年轻人很难理解也根本不相信的,但仍然希望从参加1978年高考报名之事以窥见一斑。

       本文为曾就读学校的同窗们征集的有关入学前后的纪实文字。

读幼儿园的时候,母亲学校开会,我们小孩在一旁玩耍。突然,一位叔叔在大声的呵斥下被押上台批斗,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学六年没有评三好学生的资格,初中也因为无望从未写过入团申请书……
      然而,心中仍然想融入社会,与同龄人一道努力奋斗艰苦前行。

一   报不报名 心中纠结

时间犹如淘沙的大浪,冲刷着无数的过往。
   四十年前的很多往事渐渐淡出了记忆,但是,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大事却难以忘怀,特别是1978年夏天,恢复高考的第二年了,自己到底参不参加,心中一直纠结:张铁生事件还会重演吗?我的政审能够过关吗?
   当年的热血少年,怀着一腔激情:工农城乡脑体三大差别的缩小从我辈开始,1969年元旦一过就上山下乡。白天与贫下中农一起劳动,晚上到各生产队夜校去巡回辅导,并利用复写纸来办一期期夜校的旬刊小通讯。抗旱战斗中,连续六十多天不下水车,几个春节都没有回家,留下来搞文艺演出与贫下中农一道过革命化的春节。早上天还麻麻亮,就拿着白铁皮喇叭筒到山顶上读报纸,宣传抓革命促生产……因为能够坚持吃苦,被推举参加县的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
  当知识青年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时,自己也在1973年被推荐参加了大中专招生考试。笔试之后增加面试,可以在音体美中任选一项。事前毫无准备,自己临时就唱了一首简短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顺便也听了其他加试者的唱歌。带着自我感觉蛮好的心情回到生产队,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不过也还是担心,其他的知青送缝纫机送钱才读书才参加了工作,自己会这么意外就读上大中专吗?不可能吧。
   考试之后没有几天,人民日报刊登出了白卷先生张铁生的文章。说一些人不好好劳动,不抓革命促生产,成天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去复习,很是想不通。于是,那个夏天的考试分数完全作废,大中专招生将主要看政治表现劳动表现。
   果然,十月份,我们生产队里一位区委组织部长的女婿,一名刚转业的军人上了,自己自然就没有戏了。
      第二年,最终也轮到了我,被推荐到县城读中等师范。
  时隔几年,虽然四人帮也粉碎了,1977年也开始恢复高考招生了,但是,亲眼见到的很多事情说变就变,谁能够保证1978年的招生就不会变化呢?何况,1977年不少我们认识的一些爱读书的人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不是没有走得了吗?
   再说,自己的家庭问题,虽然并不复杂,母亲出身不好,父亲也由家族军阀供养读中学大学,谁愿意去花时间精力调查清楚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呢?
   报名截止的最后半天,我都没有打算去报名,心想,万一真的可以参加高考,再多等一年也不迟。
  结果,每天常常在一起散步的两位成都知青和一位本地年轻的体育老师,簇拥着说,你都不报名,我们还考什么考?我说茫茫人海我算个什么角色,不知道藏龙卧虎的人有万万千千吗。他们说,不就是两元钱吗。便顺手掏出钱夹子,摸出两块钱,桌子上一拍:算我给你出,考不上也就那么一回事。
   当时,我刚从另一个公社很边远的村小调到这所规模很大的公社初中,风头正足。利用周六下午的业务学习时间,为几十名老师开设了五六次讲座,怎样进行学生写作指导;学校还将全公社两三所学校初三年级十多个班的尖子学生集中到一起,要我当班主任并兼语文老师。
   白天,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七八十人的田字格教室(三面无门窗)里教重点班语文,汗臭屁臭体臭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几乎要昏厥过去,我就只好站在教室门口或靠近门口处讲课。晚上还得去寝室巡查纪律,保证同学们第二天有足够的学习精力。面对众多学生以及家长的热切期盼,面对自己并无把握的考试复习,自然也难以提起精神进入本该属于自己的第二战场——复习备考。
   实际上也几乎没有怎么复习,只在两周一次放归宿假的那一天里,胡乱看一看中国地理中国历史之类的学生课本。
   至今回忆起来最感痛心最感遗憾的是,因为忙读书忙工作忙自己小家的俗务杂务,居然将两元钱报名费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等到我时隔四十年猛然想起应该好好感恩,去寻找为我交报名费抓住机会改变我人生命运的贵人时,却没有办法践行:体育李老师已经去世,两名代课的下乡知青袁陞贵等二人(原成都五中学生)竟然在教育局留存的代课教师名册里了无痕迹!

二   面对考题 喜忧参半

终于,把自己的学生送进了中专中师重点高中的招生考场。
   接下来,仅有七天的时间属于自己,就要上高考考场。没有系统的复习资料,更不用说考试大纲,要复习还真的是张口吃天无从下手。爱人找来了他们学校老师自己刻印的几页政治术语解释、历史大事件之类的零碎资料,以及工农兵高中数理化自学成才丛书。我左看看右看看,似乎都知道一点点,又难以静下心来系统复习,还是担心政审,真的会让我过关吗?
   烦躁之余,我翻开了高中数学。因为文化大革命前只学过代数,对于立体几何就不敢去翻阅了。顺着书本往下走,觉得解析几何很好玩,在过去曾自学过高中代数的高次方程复数数列等内容基础上,去学解析几何似乎有一种欣喜,有一种成就感。
   七天的时间终于到头。考前一天回到区上,住进了四人一间的小旅馆。
   炎热的夏天,蚊虫乱咬,又热又闷,很难熬。很想入睡却又偏偏很难入睡,竟至于一睡下去就头脑清醒毫无倦意,很多问题奔涌而来;一坐起来就头脑昏沉发胀,似乎要爆炸。反复折腾,闹得自己心烦意乱,狂躁不已。心想,这个样子还考什么考,不战的败兵之将!再一想,这也是自己从小没有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爱躺在床上看书的结果。
这是大考来临时的报应啊!
   睡不着,无法睡,就干脆不睡了,躺在床上透过蚊帐看书。我不相信自己的国防身体就经受不住两天的高考,几个晚上不睡也就那么一回事情嘛。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是恢复高考之后全国第一次统一命题考试的语文,题似乎只有一两页纸,要求在答卷纸上把番号写清楚作答即可。
 历史地理也曾零零星星地背了一些表格画了一些方位图,考试也算顺利。
   政治似乎只有32开巴掌大一张纸的试题,不外乎是术语解释简要回答简要论述。一看题就忍不住乐了,因为爱人是教高中政治的,我也曾经为她查找资料讨论过一些基本问题常见问题。窗外是滂沱大雨,考室内的我却踌躇满怀,不慌不忙犹如写抒情诗一般书写着答卷,尽其所能地倾泻着胸中所有。到终场前5分钟写满4大张八开的大白纸,带着令邻座吃惊的艳羡心理,满意地套上钢笔笔帽,再浏览欣赏一遍自己的似乎是无所缺失无法指摘的答卷,很得意地等待着铃声响起,将卷子交到监考者手中。

三  分数出来 意外惊喜

无事一身轻,何况是一年一度难得的暑假。
      高考一结束,我和爱人就到父亲所在地认真欢度无所牵挂的暑热天。
因为高考考场上政治虽然可以得意,语文挨了闷棒,也就不再抱有什么幻想。何况自己是有工作的人,工作着的幸福感满满当当,没有必要太把高考当做一回事。爱人已经有了身孕,小心注意倍加呵护是当时的重要事情。
   到了公布分数的时段末,才打电话去县教育局招办询问读中师时的老同学,到底考上了没有(实际上是问上线没有)。得到的回答是,怎么没有考上,是文科第一名,状元。师范校我们七六级350多人,参加报考的人中,只有你一人本科,二班的一人专科。
       我乐得嘴都合不拢,心中翻腾起一波波喜不自禁的得意之浪。
   得知分数后,我们立马赶回去填报志愿,不像七七级分省命题,先报志愿再考试,还要严格政审。
   到了县教育局招办,一看数学58分,我考前自学解析几何还真的管用,关键时刻用到了刀刃上。正弦定理,是解析几何的第一个公式,看来是送了我证明正弦定理12分。招办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人给我说,今年四川大学数学系50分就可以去填报。可是,政策限制,读过师范的只能够报考师范啊。
 好几位同学朋友鼓励我这么好的成绩应该填报北师大,可我认为不现实。虽然在160多万人的小地方是状元,但是,中国之大,人才济济,三十多个省市,地域辽阔,哪有我这没有读过高中的人的一席之地呢?万一落榜也不好看,不能够太贪了。
     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西南师范学院——省内最好的重点高等师范。

四  从社中到大学 地阔天高

情感的割舍是很难的,特别是面对一群充满稚气的少年学生。
  公社中学1978年秋季入学的初一新生,尽管才教他们一个多月,离别时仍然泪眼濛濛。学生都要求我不要走,留下来继续教他们。我心里也非常难受,这是一群勤奋好学很有希望的孩子。但是,我更知道自己很快28岁,命运不会只眷顾我,机会一旦失去绝对不会再来。公社初中汪校长和其他老师也出来给学生做工作,就这样,咬咬牙强忍住泪水离开了我难舍的孩子们。
   坐汽车坐火车,在菜园坝车站坐上了学校接待新生的专车,终于走进了西师校门。我知道,政审已经完全过关,这时候,什么都拦不住我读大学了。
   后来才知道,1978级已经取消了政审,认为年轻人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2018年也才听徐同学讲,邓小平当年曾批示,政审材料要经过考生本人签字才能够进入档案。
   几十年来我从内心深处感谢邓小平,改变了国家的命运,给了我们这一代代读书人上大学的机会。
   红旗大楼上哲学课,两个专业三四百人挤在一起,感觉大学真大;政治经济学讲物价时说的“减价不减钱”,让人感到大学老师水平高话说得透彻;现代汉语从帮旁病明非敷奉微讲起,很有来头;文艺理论更是霸气,横批竖砍恣肆汪洋纵横捭阖;写作课居然成为了很好听很耐听的赏析课……
   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富有吸引力。自己决心珍惜这大好时光,多学一点真本事回报社会。
   晚饭前去图书馆占座位,一边走路一边背单词,恨不得一口吃成胖子,希望尽快把被耽误的时间夺回来,甚至连蹲在厕所里的时间都用起来背单词背离骚。食堂排队打饭,围桌吃饭等人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常常背得头昏脑涨昏天黑地……
       选修课也给了很大的选择学习的自由,文字学、诗经、电影文学……
   常常贪婪地听取各种各样与自己专业有关无关的讲座,观看本专业才能够看的电影,去音乐系小剧场看演出,去美术系看葡萄架下的露天画展,到北碚剧院到重庆大会堂看京剧川剧舞剧……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作为同样大龄的我,似乎也能够学些什么做些什么。四年二十多门功课考下来均分90多一点,按照曾有的说法,似乎可以不必申请直接分配到高校教书。到了1982年,分配政策突变:凡已婚者一律回原籍。还曾想过到有师范附属小学的地方,扎根附小低段五到十年,力争解决我国小学识字教学的瓶颈问题。遗憾的是地区人员奇缺,回去后被分到行署的文教局教研室,负责中学语文教学研究工作。

我感谢西南师大。四年的大学教育,给了我不畏权贵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给了我坚持客观理性看待事物发展的思维方式,给了我悲悯情怀和仁慈做人的底线,给了我观察社会琢磨时代的潜在兴趣与方法,给了我脚踏实地敬畏工作的潜移默化影响,使我在日后几十年的工作与生活中,能够走得踏实走得舒展。

据回忆是1980年3月29日参加春游后小组同学的午餐

曾经提前占座位多少次的图书馆

相聚相识40周年回母校时的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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