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营生之乏累

人人平等，你我并不特殊，既无除魔降妖的本领，也无除暴安良的才能。世上最是读书好，人间惟有吃饭难，文字营生者，乏累不在耕作之下。

我亦无所欲，我亦无所欢，丰子恺《儿女》里，对自己与子女生活方式的不同进行了深刻反思：“因为我那种生活，或枯坐，默想，或钻研，搜求，或敷衍，应酬，比较起他们的天真，健全，活跃的生活来，明明是变态的，病的，残废的。”仰望星空，也须脚踏实地，在假装坚强中，真就越来越坚强。后来在《还我缘缘堂》中，写下过一段如此坦然于痛楚的文字：“料想它被焚时，一定发出喑呜叱咤之声：‘我这里是圣迹所在，麟凤所居。尔等狗彘豺狼胆敢肆行焚毁！亵渎之罪，不容于诛！应着尔等赶速重建，还我旧观，再来伏法！’”就此灰飞烟灭，归于彻底的无。

创作者不易，编辑者也难。鲁迅给许广平的信中曾自白：“我的生命，割碎在给人改稿子，看稿子，编书，校字，陪坐这些事情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写这段话时的鲁迅，谈理想嫌晚，谈余生尚早，充满怨言，不乏理性，“应当有清醒的头脑，他比作家知道更多的东西，掌握更全面的情形，也许不及作家想得深。编辑不能随心所欲地吹捧一个作家，就像他无权利用地位压制一个作家一样，这是个起码的条件”。

燃烛侧光，常至戊时，熬夜之损也；执墨触寒，手为皴裂，笔耕之累也。千赋百诗，下笔成章，篇章辞赋，操笔立成，看似轻松，所下工夫难以想象，论道说义、披寻坟史不论，体力以外，尚在精神。一条天路上，走着你自己，举目四望，格格不入。天津桥上无人识的孤独，独倚栏干看落晖的寂寥，此处风景佳，自己与自己周旋。研习经义，学业日进，半夜潇潇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眉间多少事，去去不足观。

一代有一代之学术，一代有一代之学人，虽曰精神内核不一，批评的精神、科学的态度、革新的文辞一致。虽曰精神内核不一，批评的精神、科学的态度、革新的文辞一致。性情疏阔，无遮无拦，性格豪放，亦庄亦谐，六朝人物的行为，起初觉得得意忘形，放荡不羁，理解社会后方知其中的言行一致，逻辑自洽，许多可以意会，绝少能够言传，这是一种暗含寓意的对应。不知对方的苦，而劝其大度，不知对方的深，而论其本分，因一时之见，便急着对生命下判断，世间无趣事，不自知之恶，不过尔尔。

伏于案，呕心于文字，汲汲于生而不能自给，此般状态，虽不理想，皆自我选择。忧虑使困难加倍，尚未累到绝望，欲望比恐惧更具力量，所有坚持，不过在人生紧要处，咬紧了牙关。定乎内在之分，一夕霜风，似青丝白染，依然故我；辩乎荣辱之境，气节之士，如骨感之树，不泯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