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学习

被忽视的学习

作者：李广生

今天的学校即明天的社会，今天的课堂即明天的家庭、职场和团队……。今天孩子在课堂上是如何学习的，明天他们就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在社会上生活、工作、与人相处。一个三口之家，不是很像一个课堂上的学习小组吗？他们相互支持、相互激励、既有分工、又有合作，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一个团队也是如此。大一点的团队就像一个班级，团队领导者是教师，团队成员是学生，他们合作开展一个项目、承担一份工作，就像教师带领学生共同学习一样。

教育的核心目的是让受教育者获得更加美好的生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我们还要明确的一点是，孩子将来不是生活在校园里、课堂上，也不是蜗居在象牙塔里独自探索知识的奥秘。他们要生活在真实的社会上，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不只是作为个体更是作为群体的一员而存在。如何认识自我、如何认识他人，如何认识集体，是孩子必须要学习的知识和技能，这些知识和技能将直接影响到他们将来的生活质量，也会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在今天的课堂上孩子们学会相互合作，在明天的社会上他们就能够和谐相处。

社会情感学习是“一种被严重忽视的学习”。一味强调竞争，过分重视选拔和淘汰，让教育生态受到严重的破坏，大家都以竞争者而不是合作者的身份出现在课堂上，导致家校关系紧张、师生关系紧张、生生关系紧张。自私、冷漠、狭隘、功利化等像病毒一样通过各种渠道侵蚀着课堂，课堂又把它们放大通过孩子投射到社会，二者交互作用让“相互利用”的文化悄然抬头。

“生命课堂”提出建设有合作的课堂并非出于合作学习能够提高成绩的目的。学习不仅包括知识的学习，还包括社会情感的学习。

现代社会既充满竞争，也离不开合作。要学会在合作中竞争，在竞争中合作。既要尊重多样化的现实，又要尊重价值观的平等，增进相互了解、理解和谅解，加强对相互依存关系的认识。正是出于这样的思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那份至今仍然产生着重要的影响的报告中，提出“教育四大支柱”的概念，学会共同生活是其中的一大支柱。我们通常把它翻译成“学会合作”。或许这样更容易理解和实施，因为合作学习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学习方式被教师广泛知晓。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把合作狭隘化和机械化了，把合作局限于知识学习的范围内。合作的本义不仅仅指共同学习还包括共同生活。学习本身即是生活。生活又何尝不是学习呢？

社会情感学习之所以成为“一种被严重忽视的学习”，恐怕与我们对学习的认知有关。“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实际上人们对学习和知识的定义从来都不是狭隘的。日益严重的功利化倾向让我们忽视了学习的更重要的价值。建设有合作的课堂正是要唤起人们对学习的深入思考和对知识重新定义。有一种知识叫认识自我和他人的知识，有一种能力叫悦纳自我和他人的能力，有一种学习叫学会共同生活的学习。

被忽视的学习背后隐藏着被忽视的生活，被忽视的活生生的人的存在，学生因此被视为学习的机器。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必须有合作？有些知识其实并不需要合作学习，或是说不适合合作学习，或是说合作学习的效率更低。当我们这样发问的时候，可能忽视了这样一点：学生们不只是学习在课堂上，他们还生活在课堂上，在课堂上他们体验的一段学习生活。我们有责任不让他们成为孤独的学习者，因为我们不希望他们成为孤独的生活者。虽然无数哲人赞美过孤独，但我们更要谨慎的是：不要让孩子陷入孤独。就像要鼓励个性的张扬但要谨防个人主义泛滥一样，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我们更需要修炼的是合作能力。

成为更好的自己，是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关注的一个主题，很多教育者也以此作为自己的追求。如何才能让孩子树立这种信念并具备相关技能？如果我们用空洞的说教灌输给他们一些心灵鸡汤，常常事与愿违。美好的故事与现实的困境让他们不知所措，让他们更加迷茫，或是盲目自大，或是妄自菲薄。对自己的认知通过与其他人的交往而逐渐形成，这是个性化和社会化相互交融的过程，是每个人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与他人合作可以认为是最好的交往方式。建设有合作的课堂，正是要让孩子们在合作中发现自己、理解他人，更好地融入世界，而成为更好的自己。

因此，合作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我们不能创造一种相互尊重、相互支持的合作，则很容易让那些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孩子再次遭遇打击，降低他们的自我期许，使他们对人际交往产生恐惧，让他们与世界形成隔膜。平等的、尊重的、理解的合作文化的建立至关重要。异质分组让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帮助学习成绩差的孩子，教师本来是一片好心，有证据证明这样做有助于提高学习成绩。但是，我们必须要警惕这一过程中是否有歧视的存在。合作是美好的，但被合作是痛苦的。

合作是一种能力，是一种品质，是生活的最重要的存在方式，这样理解合作有助于我们打开思路，而不再是仅仅把孩子分成小组、围坐在一起。我们总想着把知识教给学生，你有想过如何与学生合作共同学习知识吗？你通过一连串的问题引发学生深入思考，你认为这是合作吗、这种合作公平吗？你有没有发现追问和质问有时候很难区分，但足以动摇合作的基础。为了便于组织合作学习，你任命一个学生担任小组长，合作确实进行的顺畅了，但你有没有发现这种顺畅仅仅是表面的，深度合作其实被阻断了？事实上当我们以更开阔的思维——不仅仅从教师的视角也从学生的视角——审视合作的时候，能发现很多合作的途径和合作的暗礁。

被忽视的学习，其背后是被忽视的生活和被忽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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