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频《论语》里隐含的故事

《论语》里隐含的故事

作者：徐志频

再读《论语》，掩卷细想。孔子弟子三千，优秀者七十二个，优异者其实仅颜回、子路、子贡三人。三人代表三类人：颜回是学者，天分高，悟性强，孔子通篇都在表扬他。子路是军人，刚直、冲动、仗义，孔子每次忍不住要夸奖几句，马上又压上一句批评，怕他膨胀惹事。子贡是商人，灵活、机巧、善猜心、精通迎逢，孔子对他偶有微词，但师生关系总体是顺畅的。

孔子最后真正靠得住的学生，竟然是子贡。说明学者与军人的传播能力不如商人。《卫灵公第十五》，孔子老了，明显想交心了，问他：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子贡啊，你以为我是无所不知的博士吗？骤遇此问，子贡心里估计咯噔了一下，马上答：然！非与？当然啦，难道不是吗？这个反问句，商人味浓，隐含的信息极多。孔子苦笑一下：非也，予一以贯之。不是的，我只不过用一条价值逻辑将平生所学串起来了，外人看起来像万事通。

后世许多学者搞了几十年还没入门，是这句话没有真懂。子贡善迎逢，在孔子说予欲无言。子贡假装慌张，老师不发表重要讲话，学生的日记本每天没得学问记。孔子便自比作天：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子贡和气生财，现实中比孔子大约更受人欢迎，《子张第十九》，卫公孙朝与叔孙武叔都一致当面夸子贡才华超过了孔子。子贡充分表现了一个商人应有的灵活性，反驳说：我是矮墙，你们看得见，所以夸我；我老师是高墙，你们看不清，搞不懂。又打比方说：我这样的人是丘陵，小土包，别人稍微努力一下，就翻过去了；我老师是太阳加月亮，谁能翻过太阳和月亮呢？这叫自不量力。子贡很清楚，被人评价超过老师，即使是事实，只要从自己口里出来，就叫欺师灭祖，后世身败名裂，惹天下笑。将老师抬得越高，自己的地位越重要。

孔子死后，子贡充当造神运动领袖，一切经费全由他包下来。孔子晚年不自信心态时有流露，尤其被隐士荷蓧丈人、接舆嘲笑讽刺一番之后。也难怪，社会科学哪里有绝对？一切真理事实都充满不确定性，可以被证伪，孔子当然意识到了，极需他证。从子贡的迎逢中，他找到了信心，所以晚年主要找子贡聊天。颜回死得过早也是孔子孤独的一大原因。人最难抗拒的是迎逢与褒奖，孔子没有例外。林彪吹捧毛润之是四个伟大，毛氏同样没有拒绝得了。以孔、毛如来一样洞悉人心与人性的智慧，未必还发现不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学生在过分褒奖与拍马迎逢？这就像今天马云跟王林见面一样，事实另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玄机。

雨果说，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人心永远有许多未知的东西，它让你恐惧、敬畏，同时好奇、探索。什么都搞懂了，明白了，人生也就索然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