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数字“7”

我把一箱子火车轨道玩具拿出来,希望2岁的儿子能开动脑筋,搭建一个规模宏大的轨道,让小火车在上面驰骋,这样我就不用充当他的玩具了。我相信,如果我在童年时获得如此高级的拼装玩具,一定会爱不释手的。然而让人失望的是,他似乎对这些玩具提不起兴趣,以一种非常粗野的方式玩耍:把箱子里面的木头轨道哗啦啦全部倒出来。你装回去,他再倒出来。我不理解了,难道他就是喜欢玩具毫无秩序地散落一地,还是想听一下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专注于零部件的拼装特征,用玩具去创造一个情景故事,我所期望的这种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无论你给他做多少次示范,他依然对“倾倒游戏”感兴趣,就像垃圾车倾倒垃圾一样。
想通过玩具给自己省事真是个如意算盘。不仅没有让孩子保持专注,反而给我增加了家务负担。为了他高兴一下,我需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把玩具捡回玩具箱,这样下去对谁有好处?于是,我做出了一个极其聪明的改变——我把轨道从50根减少到5根,再留下一辆小火车。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孩子开始用他的小手摆弄轨道,尝试不同的拼装方法。轨道单元的形状不同,拼装组合的方式也有很多变化,独立玩耍的时间也增加了。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孩子已经坐在床上研究轨道拼装了。而在以前,他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你起床。

如果你要拼装出不同形态的铁路,那就需要对不同的轨道单元有足够的专注,了解它的特征,尝试与另一个部分的形状以及接口做完形(格式塔)。当轨道单元的数目超过一定数量的时候,孩子的贪欲让他无暇顾及单个轨道的特征,把一堆玩具当作一个简单的东西对待了。

玩这个玩具,需要孩子两方面的技能。一,在注意力的作用下,把外界的信息有选择地送入大脑形成短时记忆(STM)。二,知觉识别图形的特征进行完形操作。注意和短时记忆都是非常有限的心理资源,如果不加限制,现实世界的信息将毫无保留地闯入大脑,大脑就成为一个信息垃圾场,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无法加工信息,当然也无法建立行动目的。当然,得益于人注意力的局限性,这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

人同时最多可以注意到7±2个信息项目,就是说我们可以把注意力平均分配给7个信息项。一旦你提供的信息项超过这个上限,信息就会自动溢出。然而,我所提供的轨道数目远远超出这个上限,导致的结果有两个:一是孩子只专注于其中的一少部分,把另外一部分不予理会(这还算一种理想化的情况)。另一个结果就是把信息编组,这样可以减少信息项,把40根轨道变成一堆轨道,从箱子里一次性地倒出来,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也确实只有“一堆”东西才能发出。然而,让人担心的是,孩子可能会被太多的轨道单元迷惑,注意力频繁地在不同的对象上转移,无法专注于单个事物。

是什么力量使物体成为你的注意焦点。我们一般都认为,心里想的东西一旦出现,自然会捕获注意。我们把这个叫做注意力的目的指向(goal directed selection),反映的是你对将要注意的物体做出选择,它是你目标的一部分。你可能已经习惯这样的观点,即你能有意识地选择物体做特殊的检查。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想看的,你所找到的,就是你正在寻找的。当我们看到这个凹形,知觉的完形取向指引着我们去寻找它的凸形。然而,注意力的另外一种形式——刺激驱动捕获(stimulus-driven capture)发生在刺激的特征——环境中的物体——自动抓住你的注意时,它不依赖于知觉者当时的目的。研究表明,至少在某些情况下,刺激驱动捕获会胜过目的指向选择。这个很好理解,我们都非常讨厌别人在你专心致志的时候闲聊。你的知觉系统被组织起来,注意力被自动拉到环境中与你的目的无关的新的物体上。这是一种进化的本能,如果不能对环境中出现的信息保持警觉,我们很可能就成了猎食动物的每餐。用意志力克服干扰,其实是很辛苦的差事。用意志力克服干扰需要强大的前额叶皮质,儿童的这部分脑区还没有发育完整。所以,太多的玩具,让儿童的注意力始终处于被捕获的离散状态,这是一种被动、杂乱和毫无秩序的感觉。

短时记忆的主要特点是,它是大量可能成为意识焦点的信息的即时结果。就像容量限制,你只能注意可获得信息的一小部分一样,记忆能力也会限制你在短时记忆中只能保存一小部分的信息。STM有限的容量迫使你形成心理注意的鲜明亮点。如果把信息比作做饭的原材料,短时记忆就是切菜板。它面积很小,所有的原料不会在菜板上停留太久。当有新的菜品要加工的时候,必须把某样东西下锅,这样才能腾出空间切菜。

81 7 3 4 9 4 2 8 5,把这一系列的数字读一遍,然后尽可能按照它们的顺序写下来。如果你只写对5个,不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太差,因为大部分人只能回忆出5到9个项目。1956年,米勒(GeorgeMiller)通过实验发现了神奇的数字7(magicalnumber seven),不光是一串数字,一串字母、单词、数字或几乎所有类型有意义的、熟悉的项目,我们只能记住7±2项。比如:

  • 你是不是可以很容易地把7位数的座机号码复述出来,但是却很难把一个11位的手机号码记在手机?手机号码比座机号仅仅多出了4位数。

  • 翻开单词表,如果你一口气记诵了20个单词,并信誓旦旦地说你复习了一遍,但真正强化了记忆的,只有7个单词,而且集中在单词表开头和结尾。

  • 你的电脑桌面上放置了多少个图标?如果不超过7个的话,那你找到某个图标的效率是最高的。扫一眼,只能给7个图标分配到平均的注意力。如果第一次扫视是发现图标,那么你需要把视域移向另外7个图标。

  • 回忆一下你最近参加过的一次超过7人的聚餐,你能快速想起来的那几位是谁?当你数到7的时候,就需要额外的线索来回忆起他来。超过7人的聚餐,总有些人就不得不“低调”了。

  • 在小酒吧的闪电约会之夜,单身男女用5分钟与形形色色单与形形色色的异性一对一交流,期待邂逅一段浪漫情缘。有些年轻人与8个异性接触过,还有一些年轻人与20个异性接触过,结果发现前者速配成功的概率更高。

  • 你在组织一个座谈会的时候,如果你要实现相互之间充分的交流互动,那参会人数最好不要超过7个人,否则总有些人会被移出注意之外。

  • 很多人都说酒席上的饭菜没有味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餐桌上的菜品太多了。当服务员在短时间内把诺大一张餐桌摆满,荤素冷热全部都放在一起,桌子一转,你就进入一种“晕食”的状态。饭菜色单纯的色香味是消化液分泌的刺激源,而一桌子在感官层面就把色香味全部混合在一起了,你的食欲自然就会下降。有人说,看也看饱了。其实不是看饱了,是看得没有胃口了。我见过有人在酒席上的美味佳肴不想动筷子,可一出酒店就去路边买个煎饼吃,他真是饿着肚子离开美味佳肴的。(你可以想象一下把所有的饭菜都混合在一起给你端上桌,反正进肚子里都要混合的嘛。)聪明的吃法是,控制欲望,挑选其中的几道菜仔细品味。或者吃完一道菜再上一道菜,让食客专注于饭菜质量本身,而不是丰盛。

  • 我爸爸的舅舅一共养育了7个孩子。有一次我奶奶带着我爸爸去老舅家串亲戚,家里就有8个孩子了。到了吃饭时间,孩子们陆续都从外面回来。饭吃得一点不剩,锅碗也洗刷了。这时老六进回来了,一进家门饿得忙问:“妈,中午吃甚饭?”我的老妗一愣神说:“呀,还有一个,我把你给忘了。”我爸爸的到来把其中一个孩子挤出了注意范围,那可是他的亲儿子。

有时我们不得不同时阅读大量信息,那如何突破注意力和短时记忆的阈限?答案是把信息编组。飞机驾驶舱里,飞行员需要同时监控几十个仪表,还需要快速找到对用的操作部件。一个整齐划一的界面对飞行员来说就是梦魇。时间长了,对飞行员的精力消耗非常大。设计师把仪表和操作部件分布到几个不同的区域(大概也是7个区域),然后把仪表盘的形状设计得各不相同,强化了信息的品质。在普通人看来非常凌乱的驾驶舱,对驾驶员来说反而是有秩序的。

注意力和短期记忆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资源。在过去那个物质和信息贫乏的年代,我们集中精力去寻找、创造。未曾想到,通过几代人不懈地努力奋斗,所获得的,我们所面对的却是另外一种困境。“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略猎令人心发狂。”当面临的选择越来越多,我们将不堪重负,选择不再带来自由,反而会削弱自由,甚至可以说压制自由。在这个物质极大丰裕、信息如潮水般涌来的现代社会,人们钟情于创造前所未有的丰盛,给予每一样事物长时间的专注力减少了。选择,从头至尾总是伴随着屏蔽、过滤和拒绝,如果掌握不了这门精简的技术,终究会变成一个迷失在玩具中的幼儿。或者,在与欲望之火的搏斗中失去选择的自由。工作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困惑了。

我赶紧的,把孩子的玩具数量减少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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