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想要静止，风却不停地刮动着它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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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话

父亲已经走了整整六年了。时间却让父爱的记忆渐成高山，越来越高，超越我的想象。父亲是一位个性特别桀骜的人，脾气暴躁，在那个贫困与荒唐的时代，他的生活含辛茹苦，非常不容易。树想要静止，风却不停地刮动着它的树叶，时不等人，往而不可追。怀念是一架飞机，绕着我记忆垒成的山巅，盘旋……往事时隐时现。这几年我为父亲写的诗，聚集在这里，以志怀念。

1、您背后的天空，发出哗哗的闪电

梦中醒来，父亲夜半的咳嗽，

发出一阵阵闪电，

再度唤起我深夜境遇的确认。

那年，父亲九十四岁，

微小的琐事缠身，

一场山体为之倾斜，竟成永诀。

一次永诀，暴雨倾泻，

这世界未能让咳嗽停下来，

却让一个人止住了生命的博动。

这咳嗽，源于支气管炎和心脏病，

源于一场世纪性疾病，被生活压得弯了脊梁，

一场旷日持久的深重历史灾难。

而更多的是源于家庭，爱的方式趋于复杂，

二十世纪的信仰风雨飘摇不定。

心脏摆脱不了愚爱恐惧，

渐渐失去它作为生命钟摆自由的节律。

肺部仅留下密密的经脉，被虫啮的桑叶，

咳嗽引发一片世纪灾荒的气象。

夜太深，根本无法阻止咳嗽的狂躁，

它以父亲的名义，幽暗之处，

用微小琐屑的方式，拨动我的神经。

我看见父亲突然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背后的大雨，

哗哗作响，发出一阵阵咳嗽的闪电。

2、父亲的目光

埋伏在很远的黑暗深处，

是父亲的目光，

如今重新明亮起来。

明亮到可以灼痛我的眼，

可以暂时掩蔽现实的一切。

我灼痛的眼啊，

有一泓水，正试图流出来。

往事岁月，

一些珍贵的事物，

包裹着巨大黑暗的外壳。

多年辞别的父亲，

他的目光，

在幽深的黑暗中透出光芒，

众多潜涌的往事，

卷着波澜，汹涌而来。

3、雨水，呼啸着我的悲痛

雨水冲洗污浊，

道路洁净，必须在无尘埃情况下，

让春天撤离，这仿佛是一场

宏大的宗教礼仪，虔诚、繁杂又布满神秘。

五月六日，

父亲在暴雨中突然离开，

在亲人们的泪水中，

放开手，隐身于黑暗，

蜡炬成灰，灯光暂时被吹灭。

一条路被阻绝，隔涯相望也望不见，

此后，时空残酷，用黑夜的形式，

永远关闭窗口，让泪水成为怀念的理由。

就这样，每年五月，

那些雨水，呼啸着我的悲痛，

盖天而来，又卷地而走。

4、烈日展现五月的悲痛

初夏，烈日以焦灼的方式，

唤起我内心的悲伤。

煤被点燃，草木被点燃，

闭上眼，整个世界也被点燃。

而父亲在点燃的烈焰里

微笑。

他没有了疼痛感，

身体像瘦削苍劲的树，

站在五月六日的云霄之上。

胜过世上任何山脉的高度，

以其绵远辽阔，以其不易察觉的慈怀，

接续着先祖遗训。

烈日，暴发悲痛，来自遥远的

五月的深绿，

正卷起汹涌的热浪。

父亲箴言，壮志

刀刻在心内，

裹挟以严肃又沉重的心情。

5、五月六日没有光

五月六日，没有光，

所有人失去知觉。

父亲用简单方式，

切断了我和他之间的联系。

当天大雨滂沱，

雨水冲进我的眼，

让我漂在水流中，他不承认。

黑夜掩住我和他

最后的一次简单告别，

他不承认。

这次真的走了，

我听见他暴躁的声线，

穿过一条林深风急的长长峡谷，

在峻峭如削往年的岁月里，回荡——

6、芒种的哀伤

我的悲伤，

像植物的种子一样，

五月六日开始从泥土里发芽。

整整一个月，

长成一树荆棘。

芒种期间，它又长出了尖剌，

足以穿破我的心魂。

面临第五个周祭，

我遍身痛楚，

坐立不安，哀伤郁积在心。

每天袭来的夜色让我闭目时，

逝者最后的回眸，

又让我惊惧睁开了布满红丝的眼睛。

7、不说话

五月走了，梅雨来了，我不说话。

像刚目睹了一场残酷的“入殓”，我不说话。

是接近端午的日子，天气突然阴冷下来，我不说话。

是新飞的乳燕鸣啼声总是挂念母燕的名字，我不说话。

是家乡小城暗恋《诗经》唯美的描述，我不说话。

是枯萎的月季让人想起一位愁容善良的女子，我不说话。

是时空再一次往复了寒暑的排序，我不说话。

是我内心忧伤终年不化，犹如玉龙雪山，我不说话。

五月让人深陷悲伤，

在失去亲人的日子里，我不说话。

8、鲜蚕豆瓣

初夏，蚕豆瓣青青的，

好像是一些刚发生的事情。

父亲突然诀辞，

中断了与我的一次对话。

他喜欢嫩蚕豆，

喜欢吃一瓣瓣剥开的鲜嫩蚕豆。

五月，鲜蚕豆瓣，

从豆荚里分离出来，

剥去外壳，把它的身体再分成两瓣。

特别青青的，

保留一种揪心痛苦的颜色。

现在我看来，

它是用祭祀的方式，

为我慎重地展现父亲的形貌，

曾经一起度过，

那些酸涩的生活情景。

9、我用高山比喻您

父亲，是一种沉重的称呼 ，

让我有仰首的姿势高喊，

让我有攀越的勇气与您接近，

让我在相临风云中，感觉得到您的焦虑，

伴随我一起坚持信念。

相信未来，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我会迅速想起您。

父亲，您一直在高处，

在闪亮万道金色光芒的云端，

在可以呵叱和退却北风的地方，

在可以挡住暴雨向我侵袭的位置上，

雷电凶猛，亮出寒骨的刺刀，

您一边指挥镇定，一边又向我示意，从无赘言。

我所见是风清月朗，花好月圆，

我有浪漫奔腾的抒怀章句，充满激情尖叫。

父亲，我用高山比喻您。

我熟悉眼前天空布置的气象，是你一生的杰作。

10、父亲，您站在高岗上

夜，深如海一样的静，一样的静。

往事折出月光，

父亲，你站在高岗上，

身形不大，却比大山更有黑铅色的凝沉。

天空廓远，正进一步廓远，

借着光，我看见您的手臂微微抬起，

像是刚从我的手上松开的一刹那。

您的手也在缩回，那是一组慢镜头，

成为一段抖音中的高潮。

岁月保留您一份庄严的慈爱，

我看见您，有倒吸空气的高度紧张。

是怕我再次跌到，

好让您随时重新伸出手来，

很快地扶起我。

您坚强有力的身体优雅地倾斜，

好让我再次看到，一幅经典的父爱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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