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我在你的身上种芭蕉和草莓
我在你的身上种芭蕉和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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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
田法
在公园，张晓静挽着我
像平时逛街一样
很安静，直到看见了秋千
她停下来，眼里冒出
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小火苗
直到她笨拙地坐上去
这个中年女人
用一声尖叫把自己
送回了少女时代
记一个夏夜
田法
有雨。张晓静翻出长袖扔给我
见我不理，随后又
扔过来一个白眼
坐到沙发上和我一起看电视
也不像平时那样讨论剧情了
这让我有些内疚和不安
是突然响起的闷雷
她一下扑进我的怀里
我借机搂住她，轻拍她的后背
她的慌张慢慢变得平静
身体变得柔软，恍如初恋
活在低处
田法
十几年来，从做小工到做大工
他和身边的工友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起早贪黑，一样的
满身泥巴，一样的
偶尔招来嫌弃的目光
要说有，也是在工作之余
远离喝酒，猜拳，以及玩扑克
唯一能让他亲近的是报纸
哪怕是废旧的
对他来说也是一粒米
要说有，当然还包括
在捡来的烟盒上随手写下爱和疼痛
像他随手招来的一道小小的闪电
照亮的瞬间，你会发现
在楼顶作业的他，离天空最近
睡前诗
臧海英
走过窗口，想到自己
又比昨天老了一点
月亮，也比去年远离了地球4厘米
哦，时间。滚滚向前的时间。
也有例外：2018年，一颗脉冲星
冲向另一颗恒星
点燃一场宇宙级别的焰火
——事实上，这发生在5000年前
只是现在才传至地球
类似的经历，我在一本书里遇见
一个逝去的人，与我谈恋爱
说的都是古代的汉语
此刻，我回到床上
感到两颗星球相撞……
暂居德州
臧海英
今晚，他们说起
佩索阿的里斯本，卡夫卡的布拉格，乔伊斯的都柏林
以及那些没有祖国和故乡的人
“暂居德州”
我如此介绍自己
我也曾暂居宁津，暂居昌平，暂居北村
我如此说起我的经历
当然，也可以换成
暂居人世
我如此描述我的处境
人的处境
为了爱你
安然
为了爱你，我在体内豢养虎、豹子
一种邪气也开始滋生
我努力做好沉默的准备
我喝掉很多盐水
如果可以慢一点，我还要
在体内豢养更多的生灵
比如，我们一直追逐的鹰
它飞行的速度超越了云
也超越了几条河流
它开始慢下来，为了爱你
我豢养了更多的情绪
我背叛了一片森林
我违背了秩序
在村庄，我伤害了无辜的人
踩死了很多只蚂蚁
为了爱你，我在体内栽种罂粟
和更多有毒的植物
我做了很多危险的事情
为了爱你，我身上的火
险些烧掉整个春天
今夜，我在家乡
安然
九月初的赤峰，夜凉了，需要被子
外套、长裤和一杯热水
中秋的月光提前照进我的房间
落在干净的地板上
没有任何声音惊醒我的亲人
关于我在牧场放生的
一窝蚂蚁，不知它们是否
准备冬眠，是否像我
因为明天的离开而彻夜难眠
还是正在昼夜兼程的搬家
搬走卵、幼蚁和粮食
一想到它们弱小的力量，我就羞愧
其实，我多想加入它们的队伍
将这里一起搬走
种美人
安然
我在你的身上种芭蕉和草莓
种罂粟在唇上，种一对火凤凰
梨花带雨，也种三千佳丽
让你醉生梦死
种春秋，漫长的冬夜
在你的腹部，我种樱桃和白茅
在你舌上的酒庄，我种下
烟民，陪你在棋牌楼
种晨露和大雾茫茫
瘾让你飘飘欲仙，烈火中烧
即便如此，我还要种下万两黄金
在你腰间的素丝上
种山河和兵权，你爱
江山浩荡，枕边的美人
和手中的利刃，我要为你
种下英雄救美的乱世
打磨一缕光
安然
我用光，做你柔软的身子
做你的骨骼，性情也是软的
整个冬天，我都在打磨一缕光
使它坚硬，可以触碰石头
最好经得起沧桑
要像一位将军，身经百战
很多时候，我用力打磨
差一点就把冬天磨坏
差一点就忘记了冬天的事
只差一点，我就能把光打磨成你的样子
是啊，还差一点点，我便能
打磨出眉毛、胡须、牙齿、鼻子
和一双注视我的眼睛
你看，我总是这么用力
试图打磨出一次轮回
一场只属于我们的盛世
躺在夜色里的女人
子非
今夜
我要蜷伏在大地上
今夜
我要做大地唯一的伤口
这并不说明
我就是那一只
潜伏在黑暗里的巨蟒
我无心吞噬什么
我正浸在幸福的胃液中
消化自己
大石村
梁兄
秋天的人群散落在村庄
野花一般的小和金黄
好时光都停留在河上了
一弯清流
领养了成群的石头
瘦水无言
在石群中低头，弯腰，侧身……
流经铺天盖地的草木和粮食
尽头是一群只管低头吃草的羊
风吹过，我们
跟隐姓埋名的石头一样
不爱说话
旷野里的一尊石人
敕勒川
如果你不仔细看，你看不出
他是一个人
一个人
返回了一块石头的寂静
在这偌大的旷野，谁
还会像一块石头一样，默默地守着大地
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现在
变成了一小片苍茫
就算是时光
又能把他怎样
他脱去了一个人的模样，却保留着
一个人站立的方式
那天我站在他身边，我听到了
他咚咚的心跳和久远的呼吸――
我沉默，不是因为我
无话可说
时间
敬丹樱
春水喧哗是后来的事
这满地碎雪
煎茶亦可，煮酒亦可，酿蜜，亦可
樱桃树下，肉身的矮房屋等待修缮
魂魄的旧衣衫还需缝补
力所能及，无非遗忘柔软的南风，放生多情的月亮
打翻忠贞的镜子
碎雪满地，一碰
就化了。春水喧哗，是后来的事
门
福马
无齿，像一张嘴开开合合
有时进去的是张二婶，出来的却是张二叔
有时进去的是一条凶狗，出来的却是两只芦花鸡
有时进去的是摇摇晃晃外溢的两只桶水，出来的却是两只空桶
有时隔壁邻居大摇大摆地进去，又大摇大摆地出来
有时李木匠半夜悄悄进去，黎明又偷偷出来
有时张二妮笑着进去，却大哭着出来
有时张二妮大哭着进去，却媚笑着出来
有那么一次张二叔进去后，却被众人装进棺材抬了出来
张二叔就再没进去过，张二婶也出来的少
门越来越陈旧，越来越关不住生活的内容
祖先的白银
阿炉·芦根
拍拍隆起的丘陵，只是叫醒家族
用旧的老马。我走起路来
比生前快，只是因为
充满植物和绵羊的披毡
在肩头飞。天空依然那样
富含染料和羊毛，纯度
接近太阳。祖先寄存
在古冰川地貌下的
白银，收买了大量刃脊、角峰
冰斗、冰蚀湖和冰碛物
卖给客人的美誉
接近黄金，我那用旧的老马
驮不动那些白银了，驮不动一圈
略微的轮回。
南苑机场
惠建宁
向晚
雀归枝头
成一片片树叶
枫叶欲黄 欲红
欲干枯
仅靠繁密的鸟鸣
无法拯救
北京的南苑
在外乡人眼里
其实也就是乡下
和叽叽喳喳的鸟
想法一样
可以大声说话
可以喊叫
可以忧伤
甚至可以哭
但是你最好不要出声
铁匠铺
孤城
山水已有形
风物仍在碰撞。茶马古道
纳西族妇人背驮幼子，身后紧跟
另外
三块嫩铁。怯怯的
面呈酡红，内心尚未溅落锤声
人世如淬
光阴的手艺
尚未找到适合的铁砧
对坐
一叶飞鸿
一帘草色，隔断喧嚣
我恍入山谷
就这样和你久久对坐
相视不语，石化
我身体里长出一丛翠竹
你发梢开出一枝梅花
一声鸟鸣，填满空谷
无弦之琴，奏一曲流水
从那片慢慢舒展的茶叶
我看到你说的菩提
等这柱香燃完，我们就当过了一生
在牛奶里加入糖
童瑶
在牛奶里加入糖、鸟声和阳光
一天就开始了
安逸，简单
石榴树下，蚂蚁们空手而出，满载而归
三餐就解决了
自给，自足
果子自然落下，草长莺飞，这规律多么美妙
四季就生出了
春夏，秋冬
躺椅上，母亲，蒲葵扇，摇着摇着
一生就老去了
不赊，不欠
狙击
阿登
抗日神剧看多了
我也成了神枪手
我常常对着一些人的背影
做瞄准动作
有时瞄准头
有时瞄准屁股
有时还故意打偏
不论目标是否倒下
我都要隐匿自己的行为
吹一吹
食指上的烟
春天的安排
华万里
我不去海棠溪小住，也不去
仙女山度假。我只愿回到乡下，回到
那一院古老的树木、粉墙
和青瓦之中，回到五谷的香气里
回到母亲的白发旁边
听风在竹林轻轻地吹拂，听斑鸠
用《诗经》的声调咕咕地叫
听鸡鸭们混在谚语间
悄悄谈论生活，听蚯蚓在泥土下
从容不迫地劳动
然后，看一看门前小溪边的七姊妹花
怎样变红，怎样从小朵
开成大朵。看一看浅水中的细鱼儿
为什么生动、活泼、喜人
且带着一尾尾往事的倒影。看一看
那一株向日葵里的故乡
是否还在摇晃？是否已经让欢乐
一粒一粒地饱满
不多一会儿，送笋子的人来了
比城里的女人
还要漂亮。送樱桃的人来了，确实生有
樱桃小口，抿嘴一笑
整个上午就会甜掉。还有送山歌的人
送晚霞的人和送月亮的人
他们大多从左右
两个方向来，从浓浓的乡情中来
从我的思念里来
我相逢了他们，如同相逢了童年，如同
相逢了节日，如同相逢了
隐隐的痛。待到他们像云一样疾疾走远
院子宁静之后
我也不愿在诗句中清理余霞，我只在
骨缝里打扫喧嚣和红尘
我只坐在老椅子上
像一盏灯，亮着，缓慢地回忆
卖头发的母亲
西浔
收头发的男人说
母亲的发质不好，顶多给二百块
母亲不愿意，开始和男的争论价格
她要求再多给一百
那刚好够我高中时一个月的生活费
作为儿子，我十分清楚
母亲的发质确实不好
因为她七天才洗一次头
那样就可以省更多的洗发水
如果你是一个城里的女人
你肯定不会理解我的母亲
你不会理解一个乡下女人
为了省钱和挣钱会“脏”到什么程度
而代表女性特征的长头发
在乡下，在母亲那里
它不具备任何性别指示
更不具有美的含义
它只是一个源头，一个经济的源头
它就像一条丰富的河流一样
源源不断地为贫困的家庭带来收益
母亲要求收头发的男人
把她的头发剪得再短一点
剩下的头发越短，被剪去的头发就越长
而换取的价格就越高
买头发的男人拿着剪子
一把就把母亲留了一年多的头发剪了去
母亲突然间看起来就像个男人
而这确实又是她另外一个角色
父亲在外打工时母亲也曾是我的父亲
等到下一个春天的时候
母亲的头上就重新长出了长长的头发
母亲又可以把她的头发再次卖掉
母亲的头发就像地里的韭菜和庄稼
一茬又一茬的
而母亲的身体就是故乡的那片土地
我们就这样源源不断地
从母亲的身体里汲取养分
直到母亲变得和她的母亲一样
安静地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对抗
一 度
我的一生，都在积郁中
沾染对抗的坏习惯
如今，这些对抗过的事物
一起来反对我
就像墓碑反抗无言
没膝的小径反抗落日
瘦骨和枯死之间
选择合适的词，用于虚度
如何在瘦骨里找到病马？
在枯死中反对草木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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