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西拐棒的斜阳》(下篇)
海琴, 是西拐棒的名人;她是西拐棒胡同唯一的南方人。她在海边的祖庙里长大,她娘说过,生她时听到海面上有琴声飘来,想着是出海的那个海员回来了,娘总在失望中等待,一晃海琴该上学了,也没等到他父亲——那个海员,索性叫了海琴。人们说这孩子命苦,从没见过她爹;海琴生就的倔强性格,在报上看见报告荣残军人李志广的事迹,她带上娘就来到石家庄,嫁给了李志广,婚后生了三个女孩,老娘在这边呆不惯又回到海边生活。海琴拉扯三个孩子,照顾残疾的丈夫,不但过好了自己,还是西拐棒胡同的热心人;这家修房子盖鸡窝她去帮忙,那家吵架生气她去说和,谁家儿女不孝顺老人,她上门就是一通臭骂,骂完了还在人家又是做饭、又是拉家常,要不是女儿来叫她,都可能忘了回家。年长的夸她是海神娘娘转世,年幼的喊他蛮子大娘,屁股沉,她兹当没听见,仍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关大夫给李志广号了脉扎了针从北屋出来,迎面碰上住西屋的王可娟,她正端着一碗蒸好的红薯,要送给海琴家,见关大夫出来了,忙笑着退了两步让出过道。关栋梁笑说着:老赵家的,你男人胃病好些了?王可娟忙笑着说:好了、好了,昨天就去厂里上班了,关大夫谢谢你呀!关栋梁笑笑说:都是街坊客气个啥,让老赵注意别着凉,他的胃病是年青打仗时落的病根,一不小心就好犯。海琴说:人家王姐照顾的可好了,老赵一进门就吃饭,什么时候都是热乎乎的——,王可娟笑着打了海琴一下。关栋梁从11号院走出去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拱门剧场那边传来哒哒哒的板鼓声,从东屋走出50多岁的王德国,他朝海琴、可娟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海琴叫住他问:老王大哥,晚上你们园子里有戏?王德国说:有,是评剧《沙家浜》你们去看吧,今天我把门呢。海琴说:这什么剧都唱样板戏,还不是都一样的,没看头。王德国赶紧说,别瞎说,小心给你戴上反革命的帽子!海琴忙咋咋舌,改口说:是、是,我是说奚老爷子,可好几天没见出来晒太阳了,你跟他熟,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他。王可娟也说:是啊,老爷子半身不遂,让关大夫扎的差不多快好了。王德国说:那就明天上午吧。说着出了院门。有两个年轻人前后走进院子,男的高个瘦瘦的,女的白白的,他们朝站在院子里的海琴和王可娟点点头开门走进去。海琴的三个女儿争抢着在院里吃起红薯。王可娟朝南屋呶呶嘴,海琴拉着她走进自己的北屋。
北屋里传出《智取威虎山》深山问苦一场戏的录音,常宝说:叔叔我说,我说——南屋里,高文正蹲着洗脸,妹妹高琳仍裹着棉猴坐在马扎上,两眼盯着地面,好像生气的样子。高文洗完脸,把脏水开门倒在外边脏水桶里,又从门边大缸里舀了一瓢水后,喊妹妹来洗脸。高琳拉开电灯,南屋里亮起昏黄的光来。高文说:别泄气,咱爸的历史问题早晚能解决,你没见那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吗!高琳说:关键是咱家的楼房,快点给落实了政策,咱俩挤在这么小的屋里,街坊们怎么看咱们?高文说:身子正不怕影子斜,你是我妹妹,住一个屋怕什么?你睡炕我睡桌子,咱们心里没病死不了人。快洗,完事赶紧复习功课,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恢复高考,到时,临时抱佛脚,恐怕来不及。果然,77年国家恢复高考,高文考上了北大历史系,高琳考上了河北师大数学系,但她终身未嫁。
北屋里也亮起了灯,海琴和王可娟在嘀嘀咕咕,李志广躺在炕上听收音机,少剑坡正唱着:“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他侧起身说,你俩别瞎叨咕啦,人家兄妹不是没办法吗。海琴赶紧改了话题:我跟王姐说奚老爷子的事,那几年,我去拱门看戏,大白天的戏,我想从没到过后台,就让小路带我去看看,你猜我看见什么啦?李志广说:要说就快说,别让我猜。海琴接着说:奚老爷子,那么大的角儿,在煤炉子烤包红薯吃,吃完就上台了,要是没亲眼看见,打死也不信,名角还这么寒酸。王可娟笑着说:奚老爷子也是苦命人,早早没了媳妇怕孩子们受气,就一直没续弦,像半个和尚哩。
斜阳的余晖把西边的天空照出鱼鳞般的泼纹,起风啦,风穿过西拐棒胡同,钻进两边的院子里,又钻进房屋里,这个夜晚有点冷。 火车出站啦,发出噗噗的声音,接着一声长鸣开出车站,西拐棒胡同也跟着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