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泰:俗人 俗事 俗文章(二)|故事
文/韩世泰
【作者简介】韩世泰,一个在改革开放之初出生的藏族小伙儿,从教十六年,热爱教育,向往着诗和远方,在多家自媒体平台和报刊发表作品,爱好文学,现在兰州新区执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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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朵玉兰,大家无不惊叹,一个下了岗的寡妇愣是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还有了令人羡慕的好工作。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能嫁个国有企业的职工,是多少年轻姑娘的梦想。朵玉兰就是这样一个主儿,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业,介绍人说男方是个国企职工,一口就答应了,根本没有顾忌对方丧偶带两个孩子还比自己大十岁。
既然孩子同意,家里人也没怎么反对,毕竟脚下的路是自己选的。更何况家里住房很紧张,还有两个弟弟等着腾房子娶媳妇呢。
婚后一年,朵玉兰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加上前面两个孩子,虽说才二十刚出头,却已是两男一女的妈了。一家五口日子过得还算如意,朵玉兰也解决了工作问题,也算是一名国企职工了。
然而,一帆风顺的事就算不得故事,就在朵玉兰二十八岁那年,丈夫出车祸当场死了。
丈夫是逃难过来的孤儿,除了她们母子再没有什么亲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往前走一步吧,亡夫的一对儿女怎么办?守着寡吧,自己才二十八……愁得朵玉兰似乎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
都说后娘难当,死了亲爹的后娘更难当。十六岁的继子很叛逆,头戴绿军帽,眼睛上扣着蛤蟆镜,身穿喇叭裤,扛着一台收录机大声跟着唱粤语“万里长城永不倒”,还学会了抽烟,还天天和社会上的小混混纠缠不清……朵玉兰没少为他生气,可再怎么生气,孩子毕竟是孩子。轻不得,重不得,只能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儿。
就在大儿子初三毕业那年秋天,朵玉兰去求厂长给儿子安排工作。因为孩子他爹是上班时间出车祸死的,厂里应该给儿子解决工作。那会儿,厂里效益已经不怎么样了,哪还敢招工啊。朵玉兰不管,带着三个孩子吃住在厂长家,她儿子到了厂长家里,领着厂长十二岁的儿子唱歌喝酒跳迪斯科,还教他抽烟……没几天,厂长实在受不了了,就安排她家儿子进了厂,老大总算是有了铁饭碗。
老大儿子很不甘心当一名车间普工,尤其受不了皮鞋厂刺鼻的皮革味儿和药水味儿,不是装病请假,就是故意毁坏厂里的公物,气得朵玉兰上吊的心都有了。为此,她没少拽着继子去亡夫的坟前哭诉。幸亏朵玉兰有一副好身板,每次遇到继子胡闹,都能轻易将他“制服”。磕磕碰碰中,好容易熬到继子十八岁,朵玉兰再也没有力气和继子斗智斗勇了,她想着,也许部队能教育好他,索性求着领导让儿子当了兵。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大儿子居然在部队里很有出息,复员后被安排到铁路上,这可把朵玉兰开心坏了。
老大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可自己却下岗了,更可气的是二姑娘卫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乡镇卫生院。在朵玉兰的思想观念里,城里人就应该在城里上班,于是,他拿着男人的《工亡证明》和儿子在部队的《三等功证》就跑到了卫生局长的办公室……局长才不吃她这一套,你闹去吧,他干脆来个油盐不进。
朵玉兰也不是善茬儿,你局长不是不给解决吗,我就找县长!
那段时间,县政府大门口有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每天都举着一块写了字纸板子跪在地上,弄得政府大门口经常有人围观,朵玉兰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演讲。
“街坊邻居们啊,我是西关皮鞋厂的朵玉兰,是个寡妇,男人在我二十八上工亡了,撇下三个孩子呢,两个是他和以前的女人生的,那女人死了,我从来都没指望她家亲戚能帮孩子一把,更没有给政府添过麻烦啊,我现在下岗了,一个寡妇拉扯三个孩子没法活了啊……但凡有一点儿办法,我也不会跪在这里叫人笑话啊,我朵玉兰是要强的人啊,我也有一张脸啊,老大儿子在猫耳洞里为我们扛枪打仗保家卫国,立了三等功,这是部队颁发的奖章和证书,姑娘卫校毕业,却分到了乡里卫生院——她要是我亲生的,别说是分配到乡下,就算我带着她讨饭我也心甘情愿啊,可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岁上死了亲妈,十二上亲爹又死了,她爹是为厂里死的,哥哥是当兵打仗立过功的,她在乡里我没法给她死去的爹妈交代啊,别人会戳我的脊梁骨啊,我这个后妈不好当啊……”
围观者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个女人可怜,为了亡夫的孩子操碎了心,更为她一头花白的头发敬佩,有几个后妈能做到这个份上的?
信访局的干部对这个朵玉兰也很头疼,总不能天天叫她到县政府聚众演讲吧?联系卫生局,局长也是依政策办事;劝她回家,没两天她又来了……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给县长汇报。
其实,县长对这件事也是了解的,为了彻底解决问题,就责令有关部门妥善处理。最终,不但朵玉兰的二女儿被调到了县医院,县里还在再就业市场里给她一间门脸房。
要说故事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但还早呢,更传奇的故事还在后头。
朵玉兰在再就业市场开了家日杂百货商店,生意很是冷清,也就勉强度日吧。由于朵玉兰成功“上访”解决了孩子工作问题,县城里她的知名度很高,每天都有前来串门、看热闹、取经的,从外面看,小店人气挺旺的,但这些人都是来找她侃大山的,并不是什么来消费的顾客。
时间一长,朵玉兰发现了一条商机,何不利用超高的人气来拓展生意呢?
于是,保媒拉纤的在她的店里络绎不绝,她的店里有很多根据乡俗备好的大礼包,只要是她的关系户介绍成的亲事,从提亲到结婚,所需礼品几乎由她给垄断了。
后来,那些个跳大神算命批八字的也成了她的常客。什么香烛纸钱、五帝钱、财神像、八卦镜……一应俱全。初一十五,朵玉兰还带着备好的各价位“套餐”到雷台、钟鼓楼等跳大神的聚集点送货上门。这些年,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反倒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后会自觉不自觉地求神问卦,这倒也增加了朵玉兰的收入。
遇到疑难杂症医院吃药打针不见效,老百姓会去找人算卦禳解;孩子考学入职前,家长要去问神打卦图个吉利;儿女谈对象了,大人们会去批八字合婚;个别官员仕途不顺,也会去偷偷找“高人”破解……凡此种种,都得用各种各样的贡品和纸钱香烛等,而朵玉兰则不仅能给有需要的人介绍“高人”,还能帮着“高人”联系“生意”,当然,其中少不了她的辛苦钱,所有用具用品自然出自她的小店。
后来,经过众多“高人”的耳濡目染,某年某月的初一日,朵玉兰居然也能批八字算命兼跳大神了,只要顾客有哪方面的需要,他就能提供哪方面的“服务”。
那年,亲儿子大学毕业,她轻车熟路轻而易举轻描淡写蜻蜓点水般的找某领导顺利解决了就业问题,单位还不错,市药监局。
然而,儿子的身高问题一直都是婚恋交友不可逾越的鸿沟,太矮了,勉强只有一米六几。
虽然有好工作,家里又有钱有房,但有好工作好长相好人品的好姑娘根本就看不上她儿子。虽然,她动用了所有认识的保媒拉纤的四下出动,只要一见面,姑娘就拜拜了。
在朵玉兰心里,早就有了目标,那就是西街麻纺厂老张家的闺女小玲,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表人才,年纪和儿子相仿,工作也好,在机关坐办公室。
老张和朵玉兰都是皮鞋厂下岗的,也算知根知底,他老婆腰腿不好,还是朵玉兰给介绍的老中医给治好的,当然,也没少找神婆子禳解。
只是,老张家的闺女已经有对象了。这难不倒朵玉兰,一天早上,朵玉兰见老张两口子到再就业市场吃郭家凉面,索性把他们请到了小店。
“张师傅,小玲今年二十四了吧?”朵玉兰甚至清楚记得他家孩子的生日。
“可不嘛,本打算改天找你合个婚呢……”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给你好好合合,可不敢让孩子有什么麻烦。我记得小玲是腊月的马……”
“就是的,腊月二十一的下午五点多生的……”
“男方是……”朵玉兰心里盘算着怎么办。
“属牛的,四月初八,早上九点多生的……”
“坏了坏了,你们就没有听说过断头婚吗?从来白马怕青牛,羊鼠相逢一旦休; 蛇见猛虎如刀断,猪遇猿猴不到头; 龙逢兔儿云端去, 金鸡见犬泪交流……你们这不是害姑娘吗?幸亏你们遇到我了,这要是碰上个二把刀,为了糊弄你俩钱儿,昧良心楞说是中等婚缘,不就把小玲给害了吗?这要是结了婚……唉,我那个死鬼就是属猴的,我属猪,当初也没个高人给合个婚,爹娘老子也不懂,可怜我二十八上就守了寡……”朵玉兰说到动情处,眼泪不住往下流。
“就没法子禳解禳解?”老张两口子立马紧张起来。
“没解!姻缘天注定,半点不由人。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得亏今天遇到了她朵姨,要不然……嗨,也不知道这丫头听不听我们的!”张婆子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听不听的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老张表态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多说了。先是小玲和父母闹矛盾,再是男女朋友之间闹分手,而这段时间里,朵玉兰的儿子没事就往张家跑,给小玲嘘寒问暖的,给大人买东买西的,还腆着脸到单位接小玲下班,认识的人都知道小玲又谈对象了……后来,小玲嫁给了朵玉兰的儿子。
如今,朵玉兰初一十五还往雷台、钟鼓楼跑,还在批八字算命跳大神,儿女们嫌丢人现眼,在她六十大寿那天,就劝她关了小店,谁也没想到,朵玉兰会指着鼻子骂他们,“要不是我丢人现眼,你们能有今天?你能进铁路?你能进城?你能娶到好老婆?我二十八上守的寡,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成人,都有了好工作,都有了自己的家,现在倒来数落我丢人现眼了?你们的爹把你们撇下不管了,我这几十年容易吗我……”
后来,儿女们再也不敢提这事儿了,再就业市场的小店依旧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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