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炕的北方人,有多嚣张?
还有15天,北京就要来暖气了。
暖气好归好,但要我说:
在最强取暖设备火炕面前,它就是个弟弟。
有炕的冬天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是你在南方的艳阳里裹着貂,我在北方的炕上露着小腰。
好在当年网络不发达,不然南方人能酸出胆汁。
每到冬天,就想卖了上海的房(虽然我没有),买一个鹤岗的炕。
每个睡过火炕的北方人躺在电热毯上,都会唤醒他们关于火炕的远古记忆。
砖垒的炕,是任何床都不能比的。
进门炉子一点,十分钟拥有热床,二十分钟整个屋子都暖洋洋。
柴火在炉子里烧,热气会传到炕的下面,炉子一直烧,炕就一直热。
就相当于欧洲壁炉plus日本被炉。
一家人往炕上一坐取暖过冬,被炉是一家人脚与脚的相连,盘腿上炕就是腚与腚的沟通。
现在科技猴塞雷,全世界人民住房都搞中央空调集中供暖。
火炕好像只有东北落后地区才继续用,但火炕谁睡谁都真香。
南方的朋友睡了,说想嫁。
韩国人民睡了之后直接揣兜拿走,去申请了世界文化遗产。
火炕这么好睡,别一看是砖垒的就被劝退。
如果没有治疗腰间盘的特殊需要,想要多软你就铺多厚的被。不过再厚的被,都能被炕的火热无情穿过。
炕的目的只有一个:烙你,没商量。
烫得腚疼不要怕,你只是还没睡习惯,没有学会梦里给自己翻面。
在网络医生咨询平台上,堆满了被炕烙到流鼻血的南方人。其实,炕的威力你们只领略了一点点而已。
要是控制不好温度,衣物被烤出洞也是经常有的。
家里有炕的北方人之间,都有一套共同记忆。
小时候老师每次收寒假作业,都有那么几个同学的作业被烫坏。
别问,问就是开学前一天赶不完作业了,只好拜托炕头做掉它们。
当然也不意味着你好好写作业,炕就能好好对待你。
书写工具没用对,分分钟尥蹶子给你看。
炕上都会铺一层塑料革,几百年不掀起来一次,特别适合藏东西。
塑料革下就是被炕烧坏物品的重灾区。
压岁钱在你妈要给你“存起来”之前赶快藏进去,但是可能因为总有亲戚串门,没来得及拿出来就烤成灰。
等你翻出压岁钱尸体的时候,如果发现钱数变多,不要慌。
先问问你爸,这堆灰烬原本是他的私房钱的面比较大。
北方人都知道,暖气房的干燥让你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自己是埃及法老,经过千年的风干刚刚苏醒。
空调、电暖器和电热毯的暖都有固定范围,出了他们的供热结界那就是冰火两重天。
说好听点是自己这条命都是他们给的。说不好听点,到了冬天就觉得自己是条狗,被电暖器牵着走。
火炕不一样,炕给你湿度,炕给你自由。
烧炕的炉子一般都连着家里的灶台,烧炕之余锅上常年烧着水,炕在水蒸气就在。
只要你想,你家甚至可以氤氲得像个澡堂。
说东北老工业基地只剩下轻工业喊麦,重工业烧烤。这话我是不同意的,炕的搭建绝对是老东北工业遗珠。
搭好了,炕的四个边角都是热的,搭不好,发热范围还不如一个智能马桶圈。
光是一个走烟的通道,每一块砖都锱铢必较。
五块砖长没商量,差一点都咳嗽。
硬装看技术,软装看性格。
铺上古早光滑塑料革,好擦好洗还能蹦迪。
没有哪个北方妈妈能拒绝华丽富贵炕裙,不仅要睡着暖和,还要看着软乎。
炕经过百年洗礼,依然被北方人死死攥在手里。
你如果觉得炕只是用来睡觉的,就还是太天真了。
炕之于北方家庭,只有晚上关了灯的时候才是床。
当你还在疑惑叠被子的意义时,东北人身体力行告诉你:
被一铺就是卧室,小桌一放就能吃饭,铺盖一卷就是客厅,小户型多功能家具东北人早就玩过了。
听到“愣着干嘛,上炕啊”千万别慌,很可能只是一种邀请,跟“请坐”差不多。
在北方,真正的兄弟情不是两肋插刀,而是赤脚相见。
火炕待客,分分钟让你感受滚烫的热情。
能从炕上看出来的东西,可不止是温度这么简单。
村里人情世故都随着煤灰在炕洞里风起云涌。
火炕的边缘一般都会嵌一块木板,叫做炕沿子。
一家人过得好不好,就看他家炕沿正不正道。
炕沿子磨损严重坑坑洼洼,说明这家人不爱惜东西不会过日子。选到一块好木头做炕沿,那才是人脉与能力的彰显。
不只是出门显摆,就算是一家人也有“上炕潜规则”。
家庭地位随炕温递降,权利的C位非炕头莫属。
甭管谁在户口本首页,炕头那位才是真正户主。
别的不说,我家一月三十天,只有领到退休金那晚,炕头才归姥爷。
那一夜,他七点洗脚,八点钻进被窝,发出小老头的幸福喟叹。
炕,作为一个复杂的功能性场所,经常被赋予看似它难以承受的意义。
政治是男人的春药,火炕则是姥爷们的国务院会议室。
你瞅《乡村爱情》里的刘能和赵四,在这密谋多少家村大事。
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姥姥们也拥有炕头使用权。
嗑瓜子,织毛衣,聊八卦,纳鞋底,以及最重要的环节——吐槽老伴。
谁说只有欧州富太开茶话会,在遥远而神秘的中国东北,老姐妹进化出更亲民的玩法。
逢年过节,炕就是嗨爆家庭轰趴馆。
春晚一播,桌子一摆,瓜子一搁,小酒一倒,猪肉肘子一啃。
大人们盘腿围圈搓麻将,小孩有样学样,拿着大白兔奶糖当筹码。
年过了,压岁钱可以上交,赌博费誓死捍卫。
火炕の108种用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睡炕人做不到。
一砖一瓦里,不止藏着你梦里撒的尿,还有几代人的红火热闹。
每个北方人,都想走出半生,归来老婆孩子热炕头。
说来感慨,现在吹嘘和怀念的,恰恰是曾经最厌恶的。
没有哪个小孩,喜欢又土又硬的火炕。
别家小孩搬去楼房,我在炕上不争气地流下羡慕的口水。
高层小楼落地窗,卧室沙发席梦思,不仅是阶级的跨越,更是虚荣的满足。
不曾想2020年的今天,我居然在文章里真情地呐喊:
劳资怀念北方的炕。
时代轰轰向前,火炕变成遗产。
还能睡人的炕,成为北方农村的致富经。情怀在赚钱面前,显得极其廉价。
跑男同款炕头1700一晚,结果冻得人想回娘胎;
景区365天接365位客的炕,充当朋友圈打卡模板......
只是土味的炕千篇一律,真心的人万里挑一。
春节回家过年,姥爷说想和姥姥一样,在热乎的炕头去世。
爸妈嗔怪姥爷乱讲话,不吉利,我却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恳切。
炕随着历史的脚步,成为历史的佐证。
炕上睡的小孩早已长大,炕上睡的老人没扛过这个冬天。
很多年后的冬天,我又一次回到老家,村子里的人寥寥无几。
土炕布满灰尘,红配绿的床单弃在角落,灶台上一大一小两口黑锅愈发沉重。尽管一代人的童年终将过去,一代人的生命也终将逝去。
但我始终记得,童年里姥爷姥姥烧的热炕——
外面飘着大雪,大铁锅里冒着水蒸气,小炒锅在炖猪肉,姥爷坐在炕头低头挨训。
而我,盘腿坐在矮脚桌前,眼巴巴看着屋外小伙伴打雪仗,着急忙慌地计算7×5到底等于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