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如何出圈?
中国诗歌如何出圈?
诗人李元胜、王单单、缎轻轻、苏笑嫣漫谈诗歌传播新时代
李元胜——诗歌传播进入视频模式
今年中秋节、国庆节两个节日,发生了一个诗歌传播的现象级事件,一向在诗歌传播方面敢为人先的《诗刊》联手快手,启动了“快来读诗”项目,得到了诗人、诗歌爱好者的热烈响应。中秋节时,我在微信上观赏到了十多位诗人朋友的朗诵;国庆节期间,我安排时间,专门去重庆诗人沙龙,朗诵了好几首诗歌。其中一首《良宵引》,我在快手上传后,一天多时间流量惊人,就有6万多人来观看。
在此之前,已有一些勇敢的探索者,比如小众书坊的小视频读诗,有一次还邀请到著名批评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来读了我的《走得太快的人》,吓了我一大跳。但是,当代诗人们成建制地投入到诗歌朗诵类小视频的生产和上传,是从“快来读诗”开始的,诗歌传播终于正式进入了小视频传播时代。
中国诗歌的云生活,是从2000年左右开始的,诗歌网站、论坛陆续上线,结束诗歌只能通过纸媒才能传递到读者身边的状态。随后的博客、微博,让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发布平台。而手机作为主要阅读平台,开启了24小时随身的云生活,上世纪90年代起逐渐淡出公众视野的当代诗歌,因为短小,因为朗读热的兴起,也因为人们需要高效率、便捷地享受心理抚慰的需求,重新受到久违的欢迎。
这是超出了我们想象能力的奇观:诗歌可以如此容易地通过一次上传,就一波接一波地传递到越来越多的读者手里,而读者朗诵的声音,可能从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迅速返回到你的手机里。2013年的时候,我写了一首《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放在自己的新浪博客上,后由《诗刊》发表并在公众号推广,我没想到的是,两年后,这首诗传遍了网络,其中仅“为你读诗”微信公众号的阅读量就高达600万,朗诵版本多到无法统计。
从声音到视频,显然,诗歌传播方式的变化,又进一步拉近了诗人和读者之间的距离,引起更多人对诗歌的兴趣。中国诗歌是否能由此出圈,进入千家万户?这是值得我们继续观察的。
(李元胜,诗人、博物旅行家。曾获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重庆市科技进步二等奖。)
王单单——诗歌的“礼失而求诸野”
我这一代诗人,大多有在新媒体上写作、刊发、推广诗歌的经历。从新世纪初的论坛、博客、微博到后来的微信公众号,直至现在的“快手”“抖音”等,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新的传播媒介传播快速、便捷,阅读群体受众广,刊发门槛低,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诗歌抒写行为的自由度、即时性等,越来越多的诗人或作家都在新媒体上阅读、写作,发表作品。相比之下,传统文学期刊阅读不够便捷,内容单一,更新速度慢,订数越来越少,大众的阅读习惯正在发生转移,同时传统文学期刊无法满足读者大众的娱乐追求和新的消遣行为,灵活性不够,面对现代生活的复杂与多变,传统文学期刊的反应显得相对滞后,这是当下传统文学期刊所面临的共同困境。
就在这个时候,《诗刊》作为中国诗歌刊物的“龙头老大”,作为国内最权威的诗歌平台,能够率先放低姿态,与“快手”合作,某种程度上是在顺应社会发展,为传统媒体的未来寻找另外的出路。我认为传统文学期刊与新媒体的联合才是诗歌推广与发展的可持续之路。传统文学期刊的影响力早已式微,哪怕在再大的传统刊物上发表一组诗歌,真正能读到的人也并不是很多,影响也不会很大。但是快手、抖音甚至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就不一样了,一首优秀的诗歌通过其发表出来,会有超乎想象的传播效果。并且这种发表渠道的多元化能削弱诗歌美学评价机制的“专制”与“霸权”,让诗歌真正回到群众的生活中,让“自主选择阅读”和“好诗传千里”参与到诗的评价中来。
在新媒体(诸如“快手”)上发一首诗歌或者读一首诗歌,动辄点击率上万,这是传统文学期刊无法做到的。传统文学期刊的出路,就是放低姿态,兼容并包,鼓励诗人作家们走出书斋,开拓视野,接受新的事物,让诗歌参与到大众生活,放弃孤芳自赏和自圆其说,这也是诗歌真正意义上“到群众中去”的践行与落实。诗歌的“民间”行为得到有力的激活,在诗歌标准众说纷纭的时代,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诗歌的“礼失而求诸野”。
(王单单,原名王丹, 2016—2017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首届滇池学院驻校作家。著有诗集《山冈诗稿》《春山空》《花鹿坪手记》,随笔集《借人间避雨》。)
缎轻轻——诗人与短视频的趣味经验
古人在竹木简牍上刻字,在棉帛上写下诗句。几十年前,我们的父辈在暗红色的方格稿纸里一笔一画写下他们的心绪,而我们,在电脑键盘上飞快地敲下字符。科技于历史中先是缓慢流淌,到了近代这短短几十年,从笔到指尖的转变极其飞速。尤其是近几年,大众接收信息的方式已然不止静态的图文了,短视频走入十亿中国民众的生活,成为了生活中自然的一部分。用动态视频来记录人的思想、生活的片断,影、音、形俱全,为什么不能是诗歌?
诗歌不再曲高和寡,诗歌如果能通过短视频走向大众,何尝不是美事一桩?我认为“快来读诗,一起读《诗刊》”这活动是极具创意的,极有意义的。此活动参与者众多,我的众多友人、诗人、学者,甚至身边亲戚,也愿意加入读诗。我玩乐似的录了9段读诗片断,也获得近50万的播放量。这数据实在令人诧异,要知道,在诗歌仍普遍以图文形式存在的当下,一首诗能获得一千以上的阅读量便算是不错了。且阅读诗文的人大多同为写诗的人,极难传播向大众。而快手这平台覆盖了大量中国民众,使老百姓能在随意翻看短视频的时候,偶得听到几首诗的存在,感受到汉语的美意、思想的深邃,便已经在悄然间完成其意义。
我一向喜爱诗歌,是因认为诗在文学体裁中是属极深度、凝练,最具有深沉的人文精神。而近些年,社会经济的巨大飞跃,使太多人忙于追逐物质,忽略了精神的滋养。对诗歌的阅读与理解是一个人美学领悟程度的象征。尽管我也看见许多在事业上成功的人士都是诗歌爱好者,可是似乎在这时代,在现实中提到诗,都有点难为情呢。尤其是像我这种工作在非文学的岗位上,工作之余似乎应该是个忙碌于家事和孩子的母亲,还有时尚、口红诸如此类的流行的大众的话题,可是,我心中,至高的仍然是诗。特别慢慢步入中年后,更知自己在这人世是体验什么。这一切都是为诗而慢慢蓄养……
而反对者要说了,诗与短视频的媒质气质相反,诗既然深度,那短视频大多是浅层的,内容大多追星、搞笑、凑个热闹罢了。但正是这些平凡的时刻,与凝重的时刻,便组成了色彩喧亮的世间。我们每个人既有放松,又有沉思,如天地,既有白昼闪亮又有黑夜璀璨,相互而生。诗歌从来不是为了追求深刻而故弄玄虚“自绝于人民”,真实即可。而真实,由得你怎么来,什么媒介,严肃的、轻松的、短平快的、冗长的……只要触及人性的感动,便存在诗意。
刘震云曾写到朋友的一句话,“艺术,来源于消遣;是时间,把它们变严肃了”。
我深以为然。
(缎轻轻,原名王风,入选2017十月诗会、《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著文集《一人分饰两角》,诗集《心如猎犬》,获第十一届丁玲文学奖诗歌新锐奖。)
苏笑嫣——让大众看到诗歌新面貌
从传播的角度而言,现代诗与大众一直处于一种近乎“隔离”的状态,大多数人对现代诗的接触仅限于中学课本上的戴望舒、徐志摩这些现代诗人的诗作,对于当代诗歌发展的了解,对于当下诗歌的阅读,可以说是很少的。
对于大众来说,时下正是短视频的流量时代,快手聚集了数量庞大的用户群体,但一般短视频限于搞笑、影视、娱乐、美妆、情感等主题,优秀的文化类内容仍是快手的稀缺,而也正因为快手的用户群体巨大,实际上对于用户的引导也必须重视。我想怎样通过平台为用户、为大众输送更加优质的内容,从而加强大众的精神文明建设,也势必是快手着重运营的一个方向。《诗刊》与快手联手,正是在内容传播上积极解决这一痛点的合作,活动得到诗人们的纷纷响应,使大众可以看到当代诗歌的新面貌,看到除了“浪漫”以外,诗歌中能包含的更多的东西。
当然,从本质上来说,语言是公共性的,但是诗歌的语言同时为“非公共性”的那部分留下了余地,在吸引、领会、理解这个过程中,也许诗人与观众仍不是毫无隔阂的,仍是需要很长的道路去走的,但走出第一步肯定是至关重要的,传播就是这第一步,我想这也是传统期刊与新媒体合作的重要意义所在。通过活动,多一个人对现代诗发生兴趣,多一个人去阅读诗歌,甚至对写作诗歌产生了愿望,那都是一次成功。为短视频领域、为大众传播注入人文性的作品,以期培养大众的思想精神文化,也体现了《诗刊》作为国刊的担当。
另一方面,从朗诵的形式而言,一般情况下的诗歌朗诵,通常以朗诵家在舞台上的朗诵形式出现,但我想没有人比诗人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诗歌,其中的节奏、它每一句所包含的情感,所以由诗人们来读自己的诗歌,也许朗诵技巧欠缺,却更能贴切一首诗的本身,同时这也将为诗歌、为诗坛留下可贵的影像资料。
(苏笑嫣,入选《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时间附耳轻传》、长篇小说《外省娃娃》等著作九部,获《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等奖项。)
来源:青年报 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