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平:农民牛五(上)|小说

白冬平:泅水重生后的麻雀|散文

文/傅安平

【作者简介】傅安平,1974年生,湖北黄冈人,工学本科。现自由职业,业余写作。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有天深夜里,外面流萤飞舞,房里鼾声可闻。牛婶在黑暗里忽然伸过手来,连推着牛伯叫道:“有贼,有贼老头子!”
牛伯被狠掐了一下,痛得一声大叫:“疯了吧你!”
“屋里有贼啊,老头子,快起来看看!”
“你是贼吧?三更半夜的说梦话。”
“真的呀,老头,我刚才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你快起来看看。”
牛伯将信将疑,翻起身想去抓床头边的鱼叉,灯还没拉亮,便听到后耳门那儿“呀”的响了一下,有脚步声跑出去了。
还真有贼!
“娘的,黑了天!”牛伯连鞋没穿,摸到一件东西,冲到堂屋,便向黑里窟窿的耳门那儿掷了过去——
“呯——哗啦”,是一个茶壶,在黑暗中碎了一地。
牛伯摸到灯绳,把堂屋灯拉亮,只见耳门半掩。他来到后院,贼早已在黑暗中没影了——翻过那围石头墙溜了。
“睡死醒的,我说有贼吧,叫不应你。这下好,贼没打着,倒赔了个茶壶。”牛婶跟在牛伯后边咕哝开了,还有点害怕。
“你看看,有什么东西丢了没有?”牛伯说。
牛伯径直走进后房,拉亮灯,对着床上说:“小慧,刚才有贼进来了你没听见?”
牛婶也跟了进来说:“死女的,贼进来了,你没听见呀?”
“没听到。”被子外露出一团头发,人好象还没醒好,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我在前房都听到了,你没听到?”牛婶不相信。
“真没听到,刚被你们吵醒。”小慧翻过身,探出头来望着父母。
牛伯说:“小慧,起来看一下,看你房里少了什么没有。”就出去了。
老两口在堂屋里看了看,没发现不见什么,猜想贼是刚进来,没来得及找到值钱又趁手的东西。牛婶拿着帚子要扫地上碎片,牛伯说:“扫什么扫,留着防贼不行?睡觉。”
栓好耳门,两人回到床上。牛婶悄悄地在牛伯耳边说:“我刚才听见那声音是在小慧房里说话来着。”
“贼在小慧房里说话?”牛伯不信。
“是啊——小声点说。”
“怎么可能?哪个贼进门不是把嘴闭得紧紧的,还敢说话?有几个贼进来啊?”
“我就是怕这个,老鬼的!”
“怕什么?”
牛婶往老头身上某地处一拍,往后房指了指,做了个手势。
牛伯眉头一蹙,不说话。
“要注意点,女儿做事昏头昏脑的,又没经过事胆小,这回贼来了都不起来一下,我看她是心里有鬼。”
“小慧没那个胆儿吧。”
“小慧没胆贼有胆啊!”
“你说你是个蠢人吧,刚才听到贼说话,你不知道悄悄起来去把后房门锁上啊,那贼能跑得掉吗?还大呼小叫的,给贼报信啊?”
“要是个恶贼怎么办?小慧怎么办?谁知道他有没有刀——肯定有。那要你个男的干什么?睡着了叫都叫不醒,还说!”
“算了算了,以后注意点。明天你想法问问小慧。”
两人一边床头细语,一边悄悄听着一墙之隔后房的动静,但小慧好象已睡着了。
隔天,牛婶开始套女儿的实话,小慧仍说不知道那夜有贼,牛婶不敢直问女儿有没有“夜里偷人”,怕惹得女儿心里落下了事,问了几句就放下了。
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垸里就有风言传开,说本垸有对偷情的,有人看到他们在稻堆后边搂搂抱抱,也没人点出实名,牛婶也听到了。又过了一月,被传言搞得神经兮兮的牛婶,发现女儿肚子约摸鼓了点,趁着女儿洗澡时推门进去,坐实了传言,女儿已经怀上了。小慧没法抵赖。
“天啦,怎么得了!再不说出他的人来,叫我们家里的脸往哪儿放啊?”牛婶使劲去拧女儿的身体,逼女儿说出那个“剁头鬼”是谁。小慧痛得拉件衣服抵挡着直往床角里躲,一边求饶。
“是牛五。”小慧忽然“哗哗”地大哭起来。
“五伢?那个发瘟的?他发了瘟吧,他祖宗坟上发出这么一个东西,害我的女儿。”牛婶骂道。牛五是本垸一个大后生,长得糙手糙脚的,一点都不中看。他家在牛婶家往里头隔着三户人家。
小慧知道没法瞒了,母亲问几句,她择着答一两句,大约把牛五以前怎么勾搭她,她不理他,他就趁白天家里没人时溜进来抱她,夜里也偷偷摸进来爬上她的床的事说了。虽然她掉着眼泪,但牛婶看出来女儿前后没怎么特别抗拒牛五的意思,不知道是她半推半就还是年轻糊涂。
牛婶和老头子一说,牛伯抬脚就要去找牛五算账。
“你混吧,一说你就去,也不想好了对策再去,他不承认打起来怎么办?他们家有五个儿子,我们家两个,能打得过吗?等天黑了再去,找那两个老的把话说清楚就行,好好说,看他牛五准备把我们小慧怎么办。”牛婶说。
好在牛五父母仍在,两家还是同宗,只不过牛伯是牛家从外面领回的继子,血源不一样。晚上两家人挤到一屋,关起大门谈事。小慧没过来。牛五的四个哥哥结婚分家了,不住这屋。牛五的老娘开始很紧张,担心牛伯牛婶过来吵闹,结果他们四个长辈一致的心平气和,同意牛五把小慧接进门来。问牛五,牛五红着脸不吭声,不反对,也就是承认了。牛五他爹说:“你半夜翻别人家围墙的胆儿去哪了?现在装死狗样。”
“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呢?你个孽子!”牛伯牛婶走后,牛五爹作势要找东西抽儿子,被牛五娘拉住。牛五爹以前随手便打几个儿子是出了名的,没想到这个小儿子胆子还是这么大。
“怪也没用,小慧肚子都大了,赶快接过来,过了门就没人在背后嚼烂舌头了。”牛五娘说。
“幸亏小慧她爸不是亲生的,要是亲生的,你做这事怎么收拾?要遭天谴的。小慧接过来后,你们自己立个户过吧,我和你娘不管了,和你的哥哥们一样。”牛五爹对儿子说。
“也好,五儿,小慧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老实,你有这样媳妇该知足了。”牛五娘说。她一直为小儿的事发愁,牛五要貌没貌,要品没品,都快三十了还单身,这事忽然就有了落脚,她能不高兴吗?牛五比小慧大十多岁呢。
这门亲事就这样成了,尽管大家都知道个中笑话,但也是笑一笑就过了,菜园里摘瓜,本来就是靠强扭的。到了吉日,小慧抬脚走过几个大门就嫁进了牛五家,那天连抬嫁妆的扁担都省了,垸里几个人每人出只手就搬过来了。
牛五结婚就分家,条件简陋,加上小慧肚子很争气,四年生了三娃,被计生办罚了,小家日子起初过得紧巴巴的。那个小慧,一个原来虽不怎么水灵但也秀气的女孩,婚后几年就开始变了样子,头发渐渐见白,容颜憔悴,和牛五婚后变胖了形成对比。大家都劝小慧别老在家节省自个苦的,而牛五老在外面做活,经常吃好喝好的,没一天离开过烟酒,可谁家的苦谁自个清楚。
且说这时代,忽然变了,各地大建房屋。牛五以前都是往各家打家具的多,现在呢,改成老往建筑工地上跑了,给别人钉模板,装板门。他手头的作业工具升级换代。他这人看着粗糙,干活实际上不差,七混八混的,也当上大师傅了,收了几个徒弟帮着干活。那样一来,他的脾气、爱好和收入一样见长了,小慧就更管不了他,他在外面胡作非为她也不知道。
那年正逢村小学维修,需要集资,牛五不知道是在什么场合被人巧言相激说动了,脑子一热,捐了五千!五千哪!比村里那几个做生意的小老板捐的还多。小慧听说后,真是气得要发疯,“有点钱就翘屁股,也不知道先积钱盖房,别人家都把房子盖起来了,我们还住老土房里,有脸吗?我天天在家累死累活的,做他娘个×哦!”以前很文静的小慧,现在有时也张口骂人了,骂她家那个杀千刀的牛五。
“五伢,这回你捐这么多钱,玩出人味来了吧?明年争取入个党哈,你想入党那是靠得住的。”别人见了牛五这么夸他,甜里带酸。
“开我什么玩笑,不够格,不够格。学生伢子上学嘛,捐点也应该。”牛五哈哈笑着,很得意,他的肩膀已经有点前屈了。不是有人还在笑他的旧事吗,他就是要做给那些人看的,老子有钱,想捐就捐!你们笑个毛,让你们暗自嫉妒去吧。不过,钱已经捐出去了,说没有一点心痛,那也是假的,以后该多揽点活多吃点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牛五心想,村书记老马只是初小毕业,村里那些老党员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有的老党员家里穷得叮当响,凭什么他们是党员,他牛五就不能入党试试?入个党多好,那就是有组织的人了。
牛五去找老马书记诉说心愿,写了好多回申请书表达决心,终于在学习培训了几回后,成了入党积极分子。“这牛五还是个好伢!积极性蛮高,热心村里事业,肯拿出实际表现,入党肯定有希望。”老马书记这样表扬他。哪怕是在农村小官场,也从来不会缺少过那么一种官场态度。
牛五心里质朴的政治热情好象给点着了,在这乡村,一个普通人要想沾上一点政治还真不容易。只要是村里的活动,他牛五都很配合,积极参加,不怕有些人暗里嚼他几句“逞能”。比如村福利院的一些破窗子,老马书记一句话,他就跑去修好了。村里有家户主病了,儿、女在外就学,家里春耕急需帮忙,牛五听说后就通过协商换工的方式,叫另一个人开着农机一上午就把那家的田给整好了。女户主后来在村民大会上流着眼泪夸他,感谢他牛五,并把这事写信告诉给在外地读书的孩子们。那两个孩子又回信给村里,表示感谢。这事便成为了村里的佳话。
“牛五不简单!现在这样的好人少,他不入党谁该入党?他不选干部谁该选干部?你看村里那些发了点财的,和有些干部,哪一个不是有点好处就往自家屋里扒?”有的村民在村民集会上站起来公开捧牛五。旁边有人跟着夸,但他们不喜欢站起来说事,习惯了混在人群中说自在。
牛五当上了村治保副主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当官。天知道这是不是个正经官儿,反正牛五的名字写上了村里的官榜。牛五虽官小,却是家里红人,小慧闭嘴不说他了。小慧不懂官场上的事,哪怕是村里小官场,但她望他能有个正经小前途,不要走上那先吃喝然后嫖赌的路。她不明白官场的路和吃喝嫖赌的路没必然界限。她只清楚现在垸里别的女人一和自家男人吵架,就可能会说一句“有本事你和牛五那样啊,那是真姓牛的,你这姓牛的是假的,在家里头牛什么牛!”小慧过路听了很受用,她一直想把头抬起来做人,她为牛五置办了几套象样一点的衣服。
“人家牛五会拍马屁啊,舍得请人吃喝,你没看见?”没得到好脸的男人这样说。
“那你怎么不会拍?”
“我拍别人的马屁?我有那么不要脸吗?”
听到这话,小慧心里又不受用了,让他们红眼去吧,还是俺家牛五说得好,这世上有的人想不要脸也没那个能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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