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与武大郎死亡场景对比
从西门庆的诡异死法，看“举头三尺有神明”
乔志峰
“大郎，该吃药了！”
看了这句话，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武大郎的悲剧人生走到了尽头，他所承受的所有屈辱和伤害，终于要划上一个悲凉的句号。
《金瓶梅》中，写到了很多人的死亡。从一岁多夭折的官哥儿，到凄凉离世的李瓶儿；从寿终正寝的吴月娘，到被剜心虐杀的潘金莲；从纵欲暴毙的庞春梅，到守贞至死的韩爱姐……不管好人与恶人，也不管他们活着的时候是行善与作恶，当他们的大结局到了之时，往往都能带给人心灵的震撼，以及对人生和命运的敬畏与思考。
很多文学作品，在人物死亡的情节处理上都煞费苦心，将其作为最能打动人心的篇章来安排。作为《金瓶梅》中最脍炙人口的两个文学形象，武大郎和西门庆的死，无疑是非常值得关注和研究的。通过两人死亡方式特别是某些细节的前后对照和对比，足以让人感到震惊、震撼，甚至有一股诡异感和寒意不可抑止地由脊背升起。
武大郎的死，《金瓶梅》的描写跟《水浒传》相差不大，大致是这样的——
话说武大郎在郓哥的帮助下，前往王婆的茶坊捉奸，将西门庆和潘金莲堵在了屋内。西门庆狗急跳墙，开门冲出来，武大却待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脚来。武大矮小，正踢中心窝，扑地望后便倒了。武大郎自此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王婆又献毒计，要用砒霜结果了武大性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潘金莲依计而行，拿着一包药来到楼上，交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让你半夜里吃了，倒头一睡，盖一两床被，发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半夜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放心睡，我自扶持你。”
看看天色黑了，妇人在房里点上灯，下面烧了大锅汤，拿了一方抹布煮在锅里。听那更鼓时，却正好打三更。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里？”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我吃！”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簪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它医得病好，管甚么难吃！”
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吩咐，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的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
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已是气绝身亡了。
武大郎之死，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小说情节，之所以还要详尽复述，是为了跟西门庆之死进行对比。来看西门庆之死——
话说西门庆在情妇王六儿家喝酒鬼混，心中只想着何千户娘子蓝氏，欲情如火，直至精疲力尽，三更时分方起又喝了十几杯酒，不觉醉上来，骑马回家。下马时，腿已经软了，被左右扶进，径往前边潘金莲房中来。
原来金莲从后边来，还没睡，听见西门庆来了，连忙接住。见他吃得酩酊大醉，也不敢问他。西门庆嘟囔着醉了，要睡觉。可此时潘金莲却欲火中烧，发现西门庆疲软，就从西门庆身上摸出胡僧药来。这胡僧药，乃是一位天竺来的僧人赠给西门庆的壮阳药，成为西门庆寻欢作乐的辅助利器。赠药时，胡僧一再嘱咐，一次只能吃一粒，绝不可多吃。潘金莲哪里管这些？看盒子内还有4粒药，取过烧酒，自己吃了一粒，担心药效不足，剩下的3粒全部给西门庆灌了下去。
这场景，是不是很熟悉？是不是让人联想到武大郎的那个死亡之夜？都是三更半夜，都是潘金莲，都是潘金莲的男人，都是潘金莲给自己的男人喂药。只不过喂的药不一样，潘金莲喂武大郎吃的，是毒药，是砒霜；喂西门庆吃的，是寻欢作乐之药，是春药。可是，春药这东西，虎狼之性，要起人命来，跟砒霜其实并无二致。武大郎被喂药时，神智尚且清醒；西门庆被喂药之时，酒色过度，已然神志不清了。武大郎好歹做了个明白鬼，知道自己死于谁手、因何而死。而西门庆，则稀里糊涂就被毒杀，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清楚。
从“大郎，该吃药了”，到“大官人，该吃药了”，两个画面瞬间重叠，既恍如隔世，又似在昨天。是不是很诡异？世道好轮回，何曾放过谁！并且，那胡僧赠药百粒，西门庆借药恣意妄为，乐极生悲，药尽而人亡。细思不由恐极——那胡僧，难道算准了药的数量，恰好能送西门庆去极乐世界？是定数，还是巧合？
西门庆当时昏迷过去，精尽继之以血，血尽就开始冒冷气。自此一病不起，内边虚阳肿胀，不便处发出红瘰来，连肾囊都肿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但溺尿，尿管中犹如刀子犁的一般。溺一遭，疼一遭。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挨到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
武大郎死时，肚疼气闷，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还算死得干脆。西门庆却苦捱多日，受尽痛苦，方才死去，所受折磨，数倍于武大郎不止。莫非，人干了坏事，报应来的时候，还要付些“利息”、加倍偿还？
我们回头再来看一个细节。谋死武大郎后，潘金莲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不到后来网巾圈儿打靠后。”西门庆道：“这个何须你费心！”妇人道：“你若负了心，怎的说？”西门庆道：“我若负了心，就是武大一般！”西门庆后来是否负心，按照当时的价值标准很难判断，但他确实没有跟潘金莲一心一意厮守，而是如同苍蝇追逐臭肉一般，没有一刻消停，不停地寻花问柳、寻欢作乐。不管怎样吧，“就是武大一般”终是一语成谶，并且他死时的惨烈和痛苦程度，数倍于武大郎不止。难道，这就是因果报应？
大家都知道，佛家最讲因果。其实，即便没有宗教，很多民族也都有善恶报应的传说和观念。时至今日，因果是否真的存在、个中原理是什么，没有人能够说清，也无法为因果找到科学依据作支撑。用神鬼之说来诠释，难免流入迷信和怪力乱神；用能量场、生物波、量子波动等科学名词来强行进行解释，也未免过于牵强，虚无缥缈。
但在科学发达到人类可以登上月球的今天，却依然有无数人对因果报应深信不疑，还真不能简单地将其归入“迷信”了事。我个人认为，将其视为一种朴素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可能比较贴切。也或许，人们在冥冥中感知了世间的道德律，以此来约束自己和他人的言行——要向善，不要作恶，否则因果报应如影随形，必不差二。
中国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神明，指的不是哪位具体的神祇，而是道德和公义。假如西门庆早点明白了这些道理，他还会欺男霸女、坏事干绝，不为别人留一点余地、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世界上没有假如，即便有，在报应到来之前，有太多太多的人根本不相信，也根本不会因此有所收敛。
有人或许会说，不过是小说罢咧，不过是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作者故意这样写的，以此来传达自己的观点和好恶。表明上看，这话没错儿。可是，但凡略有社会经验者，即使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也能听说不少于与“因果报应”有关的事例。你当然可以说都是巧合，并且可能真的全都是巧合。但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多了点儿，一直都有，到处都有，广泛存在于人类历史和人类社会之中。
信不信因果其实无所谓，做人关键是要能守住慎独、不欺心、不作恶，总有些底线必须坚守，总有些天道规律必须敬畏。真想对那些还在做坏事的人喊一声：再不改过，下一个“该吃药的”可能就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