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欣赏•《一个普通女性对家庭的注释》作者 黄明山
一个普通女性对家庭的注释
作者 黄明山
这是一个有着数千人参加的报告会。报告人是一位年过五旬的普通女性。她要向人们讲述些什么呢?
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每个人都希望拥有家庭的美满与温馨。我的家庭,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在这里,我确实不能以超乎我的家庭的任何身份来对它作出评判,因为这多年来,我在我的家庭的那种特有的氛围中变得沉默起来,自觉起来,也坚强起来。常言道,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我不想说,我的家庭有什么与众不同,更无意在这里陈述我家庭的不幸,我想要向大家倾吐的,是我对我的家庭的那一份爱,那一份执著的不需要任何解释的爱。”
家庭,或者说一家人,是一个情感交织的特殊现场。她用她特有的经历,完成了一个普通女性对家庭的承当。
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叫李生发,她与他同庚,又是同村,早年时,还是同班同学。三十多年前,李生发英俊潇洒,多才多艺,自然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1964年7月,一个喜讯降临:李生发以优异成绩考入湖北大学法律系。谁知不到三个月,学校对学生进行身体复检,李生发被称染有肺结核病,不得不含泪告别了学校。回到家里,村里的干部群众怕李生发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从安慰的角度考虑,把他安排在竹市供销社上班。半年后,全国开始征兵。李生发一直不相信自己肺上有毛病,于是就报了名。体检结果表明,李生发的身体很好,被确定为特等兵。于是,他带着一份新的憧憬入了伍并加入到赴越抗美的行列。分离,使他俩爱情的火焰烧得更加炽烈。到了越南后,李生发屡屡给她写信,谈异域见闻,谈战场捷报,再谈他俩之间的友情。奇怪的是,将近两年以后,李生发的来信少了,信也写得不如以前那样有条理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1968年3月,部队送一批军人抵达泽口。得到消息后,她赶去了。李生发回来了吗?李生发还好吗?她寻找着,她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当人们喊出李生发的名字,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李生发?只见他弯腰驼背,面容焦黑,穿一身蓝色的旧军装,背一个褪了色的布背包,一拐一瘸地在路上行走。当时,她那颗滚烫的心骤然间变成了一团冰块。等了四年,盼了四年,八度春秋,三千个日日夜夜,她心灵的等待真可谓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到了今天,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更叫她伤心的是,李生发还患有脑震荡后遗症。怎么办?他们都还年轻,他24岁,她也24岁。面临着痛苦的选择,她几乎进入到了绝食状态,常常是通宵失眠,几天时间,体重掉了二十多斤。她心里的斗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渐渐地,一种责任感击退了她思绪中的一切:“李生发是为保卫国家而身残的,他是最可爱的人,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何况,他半残未愈的身体更需要人的照顾与护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她还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治好他的病。于是她暗暗下定决心,和他结婚。她不顾父母的阻碍,不顾别人怎样发出叹息,三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婚礼是在露天禾场上举行的。乡长来了,乡亲们都来了。典礼仪式上,乡亲们要李生发讲话,可他半天出不了声,最后竟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台子上。为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她只得代表他,也代表她自己和乡亲们讲了几句话。当时,他们是移风易俗的典型,她没有要彩礼,没有打嫁妆,新房里,只有一张半新的床,一张用过的桌子,一口老式的竹箱。
婚后不久,她丈夫的病复发了。她先后把李生发送到武汉、沙市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治疗期间,她为他穿衣、洗澡、喂饭……往往在这样的时候,他连她也不认得。有时她好容易给他做了他喜爱吃的饭菜,他却一把将碗筷夺去摔在地上;有时她为他送去洗脸水,他竟将水迎头泼了过来。尽管这样,她还是想尽各种办法,精心为他护理。她曾四处为他寻医找药,以求为他找到一条康复之路。为了配合医生的治疗,让李生发恢复记忆,她用平时节省下来的钱为他买了他曾经喜爱的吉它、二胡、口琴等乐器。当终于听到丈夫能演奏《二泉映月》、《红梅赞》等乐曲时,她禁不住流下了喜悦的泪水。可好景不长,李生发的病仍然不时地发作。发作时,李生发摔坏了他自己心爱的乐器。在丈夫那种撕心裂肺的笑声中,她的泪只有往肚子里流。她生第一胎,由于难产,孩子没有捡起来,就埋在屋后的竹园里。也许是爱子心切,使李生发做出了叫人不忍目睹的举动:他将孩子已经腐烂的尸体刨起来,抱一抱后又埋下,埋下后又刨起来……她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拖着难产手术才过七天的虚弱的身体,只身将他送到沙市精神病医院。这一次住院三个多月,好转后出院。一年后病情又恶化。当时他在杨市供销社上班,每次上班,她都像哄小孩似的亲自送他到单位。不久,单位领导发现李生发上班无法管理帐目,经常错帐,有时卖东西竟随便让顾客去拿,只好让他回家养病。她生下第二个孩子只有八个月时,又把丈夫送进医院,住了半年。虽说病情稍有好转,但回家后仍然不能上班,单位只好让他长期病休,每月发60%的工资。由于经济拮据,医疗难以为继,病情又一天天恶化。丈夫整天摔摔打打,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在寒冷的冬天,他将衣服脱光到处乱跑,甚至还伤害他人。一天晚上,她和本队的贫农组长去学校开会,李生发不让她去,说着说着就对她拳打脚踢。贫农组长出来劝解,李生发将别人打得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她知道丈夫又犯病了,这时她生下第三个孩子还不满四个月。为了及时给李生发治疗,她顾不了自己的身体,带着吃奶的孩子又送李生发去医院。一到车站,李生发就四处乱跑,她抱着个孩子怎么也追不上,拼命地呼喊也无济于事。她只好一边讨饭一边寻找。就这样,一共寻了四天四夜才把他找到。她一人确实没有能力送他到医院,便请了个专车。可他死活不上车。她就请了40多名乡亲连拉带推地把他弄上了车。上车后,她怕他跳车,只好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双腿上。一路上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她的双腿被压得麻木啊,像断了筋骨似的。这次进院住了八个多月,医院几次来信要她去接他,她央求医生让他多住些日子,让他病情稳定后再去接他。又过了些日子,医院派护士把他送了回来。她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她期望着她的丈夫能和她一道共同抚育后代。谁知过了半年,他的病情又开始变化,这次比以前更为严重。他常常在家里打人,摔东西,连吃饭的碗、烧火的锅等一些生活用具也摔得七零八落。不管大人小孩的衣服,见一件撕一件。李生发的力气又大,她怎么也阻挡不住。就在她生下最后一个孩子只有五天的时候,他要和她同房,她好言劝说,他不肯,像疯狗一样扑过来……他用双手猛掐她的脖子,使她无法喘息。然后又抓她的头发,咬她的脸,踩她的腰,并把婴儿摔在地上。从那以后,每至深夜,她总是提心吊胆。有时刚进入梦乡,他把孩子踢得惊叫,甚至把被子顶跑。她只好用棉衣将孩子包好,坐到天明。有时她刚刚睡着,他吵醒她,要她为他做饭。她不知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好和他分居。但还是免不了他的干扰。到夜里,他穿进穿出,将所有的门窗打开,以致让小偷盗走了两辆自行车、两头牲猪和四十只下蛋的母鸡。这样下去怎么行呢?她只好又送他到医院。就这样,反反复复住了六次医院,欠下了五千多元的债务。为了还清这些债务,她利用星期天、节假日到建筑工地做小工。一个炎热的夏天,她到潜江卫校做小工,挑着一百多斤重的石头上楼梯,由于身体支撑不住,昏倒在楼梯上。可她依然没有停下来。到了夜晚,她还要到街头卖水果。有时上街卖点小菜。尽管她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做,还是难以养家糊口。后来,她又发展养鸡、养猪。后来又在学校承包了一个小卖部,利用早晚夜里去购货,整天累得腰酸背痛,一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丈夫这个样子,常常使她伤心,而她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精神病人去鄙视他。她是有着充分准备来与他结合的。她照料他,从他的饮食,穿着,到每一包烟。
值得欣慰的是,她的丈夫给她留下了三个可爱的孩子,他们那样听话,这在很多的时候,使她忘记了人生旅途上的劳顿。
她的儿女
她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也许是家庭多磨难的缘故,儿子从小就很懂事。在他读书的时候,他一面学好自己的功课,一面帮助她妈妈做家务、做农活。儿子在班上的成绩一直很好,她想儿子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好了。谁知高考的时候,仅差两分。儿子一头扎进家里,几天不出门,在屋里偷偷地哭。她也哭了,她对儿子说:“孩子,别哭了,其实我比你更伤心。我们家就你这么个儿子,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捧出去。”儿子只摇头,哭得更厉害。她知道儿子的心思,就对儿子说:“小妹就不读了,你再复读一年……”那时,小女儿正考上了园林高中,小女儿听到了妈妈说的话,也哭了起来。儿子听到小妹妹的哭声,用袖子擦干眼泪,对妈妈说:“我不读了,就让小妹妹上高中吧。”她知道儿子是说一不二的,就依了他。不久,她把儿子送到武汉空军部队搞了一段时间的电子培训。后来听说沙市纺织公司招工,她又把儿子送到了沙市。儿子在沙市干到两年的时候,她病了,一病就是半年。儿子考虑到妈妈无人照顾,自作主张地从沙市跑回家。儿子要为妈妈分担家庭的负担。但这样下来终归不行,几月后她又托人把儿子介绍到市第二棉纺厂作了临时工。儿子三班倒,骑着自行车来回奔忙,除了搞好他的本职工作,还帮妈妈忙家务、做农活、看店子。
大丫头有点像她哥哥,很会体贴人。大丫头聪明伶俐,可由于家里穷,刚刚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大丫头是多么想继续念下去呀!那阵子,大丫头每天起得早早的,走到上学的十字路口,看着同学们背着书包向学校走去。大丫头实在是太想读书了。大丫头把哥哥读初中的课本找了出来,每天晚上让哥哥来上课。大丫头就是这样念完初中的课程的。大丫头14岁那年,潜江蛋白肉厂招工,大丫头去了。一年后,听说沙市棉纺厂要人,大丫头又去了沙市。在厂期间,大丫头连续三年被评为操作能手。这个时候,大丫头的哥哥也正好在沙市做工。他们兄妹俩在外地做工,心里总是惦记着家里的农活。每当麦子快黄的时候,他们就跑到附近郊区,看麦子黄了没有。当看到麦子已黄,便匆匆从沙市赶回,为家里割麦子、运麦子,一直忙到伸手不见五指。第二天又起早床赶到沙市去上班。大丫头和她哥哥一样,也是看她妈妈病了便辞掉了工作,回到家里来的。这时候,他们兄妹三人,都能为妈妈干点农活了。有一年防汛,她和她的三个孩子都上了工地。儿子还凑合;大丫头挑土,肩膀都挑肿了;小丫头挖土,手上磨出了一个个血泡。人们说她是“穆桂英挂帅”,她虽说是笑一笑,心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那些年的水利任务重,没有孩子们帮忙,她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三个听话的孩子,给了她许多安慰。可越是孩子们为她分担什么的时候,她心里就越是感到沉重。作为做母亲的,总不能老这样让孩子们守在自己的身边呀!为此,她尽一切努力为孩子们走上社会创造条件。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能力有限。好在遇到了一些好心人。现在,她的三个孩子都出去了,儿子在棉纺厂上班,大丫头在邮局工作,小女儿在武汉大学读书。他们思想进步,品德良好,个个都是共青团员。她爱孩子们,希望他们都成才。
她的公爹公婆
从她跨进李家的门开始,她就把她的公爹公婆当成亲父母。老人们也把她当成了他们的亲女儿。人说牙齿也有打架的时候,一个家庭总有个磕磕碰碰的吧,可他们没有。二十七年来,她和她的公爹公婆没有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嘴。公爹喜爱烟酒,她总是想办法给他弄。公爹每天一包烟、一斤酒,这已经坚持到现在了。还是那个烟酒要计划的年月,她为了不让他断烟酒,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磨了多少嘴皮。尽管公爹总想将烟酒戒掉,她却总是安慰老人家:“您抽的又不是好烟,喝的又不是好酒,能将就就将就吧。”她总是很主动地为公爹备好烟酒。她把烟酒买来了,公爹又舍不得浪费,就这样,也就一直戒不下来。她公爹有个不好的习惯,爱打牌。有一次因赌钱,被抓去办学习班。一连几天,她给他送菜送饭,还送去香烟。公爹回家后,看到儿媳,禁不住老泪纵横:“伢呀,我对不起你,生发这个样子,我还不成气,今后我一定好好做人。”从此以后,公爹戒掉了赌博的恶习。公爹有支气管炎,她每天早晨总是单独给公爹做伙食,冲一碗鸡蛋汤给公爹喝。她的公婆身体也不好,常发头晕。每当公婆头晕的时候,她就把医生请到家里给公婆治疗。平时,她给公婆准备好需要的水果、白糖。公婆眼睛不好,她常买猪肝为公婆调养。两老把儿媳对他们的照顾记在心里,也常挂在嘴边,逢人便说:“我们有个好女儿,我们有个好女儿。”有一天,两老把儿媳叫到他们身边,郑重其事地对儿媳说:“伢呀,你与生发离婚吧?”她一听,不解地望着两老,只见两老眼里都噙着泪花,她说:“你们这是怎么啦?” 公婆说:“生发害了你,让你受苦……”她连忙接过话说:“别这么说,这多年不也过来了吗?你们这样说,是不是还在把我当外人?”两老只是哭。她知道两老的心情,她对两老说:“我这一生都是你们的媳妇,也是你们的女儿……”
她自己
她叫陈祥云,51岁,初中文化程度。
她是一个民办教师,扳指一算,她这个民办教师,已经有31年的教龄了。31年,一步步走过来,自会有一些酸甜苦辣。
她家承包有九亩六分责任田。一面教学,一面种田,如何教学、生产两不误,这的确是个难题,而对于一个当民办教师的人来说,又是一个必要解决好的难题。她对自己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让教学受到影响。种田,她大多数时间是利用早、中、晚和节假日来进行。她的午餐几乎都是在田间吃的。清晨,她是第一个下田的人;夜里,她总是忙到深更半夜。特别是夏秋两季,每天都是凌晨五点下地,劳动两个小时后再赶到学校,放晚学后又劳动到星星点灯。当人们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她才从地里高一脚低一脚地摸黑回家。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使她的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她患肝管结石病长达十五多年之久。肝病不时复发,常常因巨痛昏倒在讲台上,好几次都是学校领导和老师把她送进医院。当病情稍有好转,她就赶回学校上课。1991年秋,她又病倒了,进了医院。时值国庆节前夕,学校要组织歌咏竞赛,由于学校大部分老师不识谱,领导正为此着急,她得知这一情况后,要求出院治疗。学校领导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忍心让她直接辅导学生,提出叫她选好教材后先教会老师,再由老师们分步教给学生。她觉得这样做既不节省时间,又难以收到好的效果,于是坚决要求出院。学校领导同意了。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为学生辅导。唱歌是需要气力的,由于她正在病中,每一运气,肝区就一阵巨痛。她时而用手握握胸口,时而让学生捶捶背,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让学生自由练习。稍有好转,她又继续给学生做示范,直到同学们顺利地参加竞赛,并取得好的成绩,她的心里才真正踏实下来。活动结束后,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巨痛把她带到长长的昏迷之中。当她苏醒时,只听见老师们在呼唤,学生们在呼唤……在医院,她是三进三出,一是惦记着班级的学生,一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她久住。在治病中,她又欠下了三千元的债,不得已,她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出了院。回到家里,已是奄奄一息了。正当她处于垂危的时候,园林教委向各级主管部门发出了“救救我们的老师”的呼吁书。教育组以及学校的领导亲自把她送到医院,办好了入院手续,再三嘱咐她安心治疗。在她住院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有领导和同志来看望。市妇联和财政局还送来一千元现金,市委宣传部、市妇联、园林办事处及教委的领导同志们送来大米、现金……近些年,她年年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和五好家庭。
这就是她,这就是陈祥云,这就是一个普通女性对家庭的注释。她说:“说心里话,我所作的一切,绝不是冲着荣誉而来。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媳妇,一个民办教师,更作为生长的这个国度的一个普通公民,我不过做了一些我应该做的事。今后,我不会改变,我会好好工作,我没有理由不好好工作,我会以我的方式向社会作出回报——请相信我吧!”
个人简历:
申明:本平台部分图片、音乐和歌曲来源于网络,主要目的在于分享信息,让更多人获得相关内容资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本平台将尽快删除,谢谢您的支持!
关注了解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