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佩华||一双棕色皮鞋【纸刊征稿散文类（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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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佩华，山西人，现居北京。大专学历，教师。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

一双棕色皮鞋

文/ 刘佩华

母亲一生勤劳善良，生活艰苦朴素，从来没有过高的奢求，从不讲究吃好的、穿好的。为了养育我们长大成人，母亲付出的太多太多，她省吃俭用一辈子，从来没有对我们有过什么要求。

记得那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冷，我给母亲买了一双皮鞋，是棕色的，我想母亲一定喜欢。我把这双棕色皮鞋送给母亲，当她穿上这双皮鞋的时候，我看见母亲流下了眼泪。

可以说，母亲这一辈子都沒有穿过这样的皮鞋，今天我给母亲买了这双皮鞋，母亲非常感动，她控制不住自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拉扯大，遭了多少殃，受了多少罪，我们都感觉是理所当然。而我们对母亲只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母亲就感到很知足。

看到母亲流着眼泪，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劝母亲现在就穿上这双皮鞋，冬天了，天气冷，怕冻着脚。

母亲擦了一把眼泪说：“孩子，你给妈买了这双皮鞋，妈感激不尽，等你媳妇生了孩子，我照看孩子到一周岁，孩子会走了，我就去城里你大哥家住上几天，那时我再穿这双皮鞋，平时在家里我就穿这棉布鞋，在家没讲究，这皮鞋留着进城再穿。”

我含着眼泪说：“妈，你现在就穿上吧，今年冬天太冷，明年冬天我再给你买一双，等孩子会走了，我领你去城里逛逛，在大哥家多住几天。有时间再去省城舅舅家住上几天，看看城里的风景，开开眼界。”

母亲很执拗，没有说话，眼泪又簌籁地掉了下来。我知道，母亲一生艰苦朴素，勤俭持家，有这一双皮鞋，她就满足了。

1992 年10 月12 日，小女儿出生了，母亲忙前忙后照顾着妻子，照顾着孩子，照顾着这个家。但是，母亲总是忘记照顾自己。

那年冬天，雪下的很早，雨夹雪洒落整个大地，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坚冰，光滑光滑的，踩上去，一不小心便会摔倒。

就在这年，我住上了新房，新房离我家老土窑还有一公里的路程，母亲每天一大早来我家照看小女儿，晚上又踏着光滑的冰雪回到老土窖，母亲冒着冰雪严寒每天如此，从未有过怨言。

那时候，新盖的房子我只装修好一间，我打算先把盖房时欠工人的钱还上，等以后日子过得宽裕了，再慢慢装修那两间，然后把父母接过来住。

母亲住老土窑已经习惯了，也不愿意住新房子，新房子冬天比较冷，老土窑冬暖夏凉，是自己的老窝，母亲总是不想离开。

父母年龄大了，农忙时节，我在家里务农，农闲时，我便出去打工，经常不在家。临走时，母亲叮嘱我：“在外边好好挣钱，把欠工人的钱还了，没啥事不要经常回家，有我和你爸在家，你不必担心。”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想起徐霞客“父母在，不远游”之语，如今方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年轻时的我，真是太幼稚，太自私了，把父母留在家里，不知遭了多少罪，自己却很少回家照顾父母。

我每次次回家，母亲总是抱着小女儿坐在大坑中间，盖着堆满补丁的大花棉被。看到这一切，我心里酸酸的，连忙背转身抹去一把眼泪。

母亲常常忙完家务就盖上棉被坐在热坑上，因为天气特别冷，母亲的脚后跟每年都冻得裂开了口，盖上棉被能温暖自己的双脚。

母亲粗糙的双手，冻裂的双脚，记录着勤劳的岁月；褶皱的脸上刻下人生的沧桑；瘦骨嶙峋的身躯背负着全家的责任；母亲虽然平时不苟言笑、态度和蔼，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最大的鼓励。

就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母亲始终没有舍得穿我给她买的那双棕色皮鞋。每次回家，看到母亲那冻僵了的双脚，我心里很难受。而母亲还乐呵呵的说，没事，熬过冬天，春天马上就来了。

有一次，天色己晚，我老土窑看望母亲。母亲坐在油灯下缝补衣服，她那瘦弱的身躯随着手臂在移动着，手指间的一针一线，随着昏暗的灯光在上下跳动着。这时，我看到炕头上放着一碗土豆泥，这土豆泥是母亲用来涂抹冻裂的脚后跟的，每年冬天母亲的脚后跟都要冻裂很多口子，母亲临睡前把烤熟的土豆捣成泥浆，然后涂抹在脚上，以缓解冻裂的疼痛，毎年冬天如此。

我端起这只盛有土豆泥的碗，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看着母亲，我没有说话，灯光下映出母亲瘦弱的身影，那佝偻的脊背，是为我们而弯曲的，那疲惫的神情，是为我们而留下的，还有那粗糙的双手，那崩裂的双脚，都是为了我们生活操劳的真实见证。

我呆呆的站在坑沿边，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籁籁地滚落不止，我没有再说什么，在坑沿边站了很久很久。

母亲总是把希望寄托在这双棕色的皮鞋上，她知道，只要穿上这双棕色皮鞋，她就可以去城里大哥家，去城里逛商场，她可以看到从来没有见过的百货商场，她可以看到一辈子也没有用过的各种各样的化妆品，还可以看到城里老大妈在中心广场跳舞，还可以看到城市里那繁华的街道和美丽的风景。

母亲知道，穿上这双棕色皮鞋，还能去省城舅舅家，让城里人看到她穿着这双皮鞋，也不觉得自己寒酸，也不觉得自己贫穷，城里人能穿上皮鞋，自己也有一双光滑锃亮的皮鞋，我们脸上自然也有了光彩。

到那时，母亲穿上这双棕色皮鞋，在通往舅舅楼房的过道上，咯噔咯噔地走着，母亲感到十分欣慰，心里也非常舒服。

母亲的心思我知道，母亲为有这一双棕色皮鞋而感到骄傲、感到自豪、感到幸福。母亲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母亲用瘦弱的躯体支撑着这个家，她用并不宽阔的脊梁扛起一切家务。

看着母亲日益苍老的脸颊，日益佝偻的背影，日益霜白的鬓发，日益蹒跚笨拙的脚步。我心中隐隐自责，我悔恨自己，悔恨自己不能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每当母亲抱着孩子坐在热坑上，我就发现，在母亲身上再也找不到年轻时的影子，在母亲慈祥的脸上，我却清晰地看到岁月风雨的残痕。

在上初中的时候，放学回家，我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总是用她那温暖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然后自言自语：“好好读书吧，等考上大学有出息了，像你大哥一样在城里工作，在城里买房，到那时妈跟你们一起进城。”

母亲说完，脸上挂满了泪珠。而我的心里便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支撑着，这种力量让我去奋斗、去拼搏、去闯天下。这种力量烙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促使了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勇往直前，而这种力量是伟大的母亲赐给我的，我感谢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岁月在您的额头上耕耘，您却在田间地头为我们播种，您老去的容颜，就是为我们费尽心血最好的见证。

岁月无情，像一把锋利的钢刀，残酷的在母亲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沧桑，留下一道道沟沟壑壑。

天有不测风云 。1993 年10 月，小女儿还没有过一周岁生日，母亲却得了脑血栓，突然去世。

母亲的去世，对我们来说像是天塌下来一样，没有了母亲，整个家里暗无天日，我们兄妹六人哭成一团，整个土窑洞里哭声一片，我们悲痛欲绝，真是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整个土窑里回荡着，母亲静静地躺在土坑上，闭上她那疲惫的双眼，再也听不见我们的哭声。

出殡的那天晚上，我们在整理母亲的衣物时，发现了我给母亲买的那双棕色皮鞋。这双皮鞋，母亲一直舍不得穿，她一心想着等女儿过了一周岁生日会走了，去县城大哥家住几天。我还承诺带母亲县城逛逛，去省城舅舅家住上几天，去看看城市的繁华世界，而母亲却没有等到这一天，遗憾的走了。

我们把母亲的衣物收拾好准备全部烧掉，我对大姐说：“这双皮鞋别烧掉，让母亲穿上，这么冷的天，让母亲穿着这双皮鞋，一路走好。”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天气下起了大雪，白雪皑皑覆盖着整个大地。静谧的夜晚，我们兄妹几个跪坐在母亲的棺材周围，凄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在空旷苍茫的世界里回荡着、回荡着。

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都是母亲为我们操劳的身影：我看见母亲蹒跚地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看见母亲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田间地头，我看见母亲冒着刺骨的寒风，牵着我家的大黄牛向我的新房慢慢走来，我看见母亲佝腰驼背抱着一块块石头，小心翼翼地铺在我新房的路上……

母亲静静地躺在棺木里，那枯瘦的面孔不失生前的端庄和仁慈，透露着善良和真诚，只是在不经意间，我便能看出母亲脸上的失落和无奈。

母亲的嘴巴张开着，她还有话要对我们说，她还有事要向我们交代。她不忍心离开我们，不忍心离开我们的孩子，母亲自始至终一直牵挂着我们。大姐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脸颊，母亲那干枯的面容，显露出平静和安详。

一双棕色的皮鞋，穿在母亲脚上，它带走了母亲的希望，它带走了母亲的梦想。

母亲再也没有机会去城里大哥家了，再也没有机会去省城舅舅家了，再也设有机会看到城里的热闹繁华，再也没有机会去欣赏城市的美丽风景。母亲穿上这双棕色皮鞋，她去了天堂，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快乐世界。

出殡那天，天气特别冷，嗖嗖的北风刮个不停，冰冷刺骨。我扛着大绳，低头前行，那刺骨的寒风像一把锋利的钢刀刺痛着我的脸颊，刺痛着我那破碎的心，我的心在流血。

这时，我仿佛看到，一滴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它像一块块不规则大理石的碎片，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让我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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