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程:善良的回报
善良的回报
湖北汉川 张剑程
掐指一算,有件往事已经过去快四十年了,可它总在我的脑际里挥之不去。
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一切百废俱兴。
那年,十九岁的我被招工进了一家省管国营农场,被分配到一家场直企业当上了工人。当时,在体制上农场有很多好的政策可以利用。当改革开放还没有在全国铺开的时候,农场企业就率先进入了市场经济。我所在食品加工厂从外地引进了一条在当时算是比较先进的生产线,开始大规模的生产“湖北孝感麻糖”。那时的我年轻气盛、敢闯敢干,又长得一表人才,所以被厂里挑选为市场推广销售人员,主要负责周边省市的市场开拓和产品营销。厂里为了方便业务开展,在汉口宝丰路设了一个临时办事处,我们几个负责外省业务的人员就以此为据点,往返于办事处与各地市场之间。我当时主要负责安徽业务。
我们办事处有一家一墙之隔的邻居,是一间只有十五平米大小的房子,住着体弱多病的李婆婆和他的儿子。街坊邻居们都称呼李婆婆的儿子叫疤哥,因为小时候淘气摔了一跤,脸上留下了一道吋长的伤疤,所以得外号叫疤哥。我们也随着街坊邻居叫他疤哥。疤哥在一家服装厂上班,三十好几了,依然孑然一身。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们和他也算是熟人了。在闲聊时,我们和他开玩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讨个老婆?是不是因为脸上的这块伤疤没人要?”此时的疤哥也不生气,总是笑着回答:“你说对了,就是因为我脸上这块伤疤,只要是个女人,看着就恶心,谁会嫁给我?”
在一个腊月的夜晚,由于第二天一早我要押送一车货去安徽安庆,所以我早早就上床睡了。约摸半夜时分,我被同房的业务员小王叫醒。小王告诉我说,刚才听到隔壁有响动,好像是李婆婆摔倒了,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听了他的话,我一下子清醒了,睡意全无,赶紧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肯定是李婆婆出事了,还等什么,赶紧过去看看。当我和小王推门进到李婆婆房间的时候,我们惊呆了,只见一地的污秽之物,李婆婆就躺在污秽之中,早已不省人事。一个旧式木马桶倒在床边,满屋子的骚臭之气熏得我俩肠胃翻江倒海,喉咙里不停的干呕,令人窒息。小王的反应比我还要强烈,他蒙着鼻子逃离了现场。我本来肠胃就很敏感,根本受不了这种刺激,平时我看见一点不干净的东西,我都会很强烈的翻胃,更何况这种环境。当时我也想到了逃离,但恻隐之心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让我留了下来。正在这个时候,李婆婆突然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嗯表明李婆婆还活着,既然老人还有生命体征,我就不能见死不救。
我奋力把李婆婆抱到床上,脱下她外面的脏衣服,给她盖上被子。我摸了摸李婆婆脉博,脉象虽然很细很弱,但基本还算平稳。到这里,我本来可以离开,回去睡觉了,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出差呢。但看到满屋子的污秽之物,我觉得事情还没有做完,做事不能虎头蛇尾,干脆又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做完这一切,我才极度困乏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闹钟将我吵醒。我极不情愿的穿衣起床,要不是有任务,我肯定会睡到自然醒。当我和小王走出办事处的时候,正好碰到下夜班回家的疤哥。小王就迎了上去,把昨天晚上发生是事情简明扼要地给疤哥作了汇报。我一边指挥工人装车,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我心里想,疤哥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向我奔来,然后拉着我的手,向我表示感谢。可是,听完小王的汇报,疤哥却没有这样做。他扭头看了看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嘟了一句:“小张,你这不是在做好事,是害了老子。”说完,扭头向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嘟嘟:真他妈的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当时的我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呆呆的站在了原地,整个人和思维仿佛瞬间凝固了……你不感谢我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骂人呢?真是岂有此理,太不可理喻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儿子,真是难以想象。小王看到我受到了刺激,连忙跑到我身边安慰我:算了算了,不要生气,他就是一个疯子,不要理睬他。
“张经理,货装好了,我们出发吧!”听到司机的叫喊,我迈着木偶般的双腿,钻进汽车驾驶室,直奔安庆而去。
一个礼拜以后,我从安庆回到了汉口办事处。
刚一进门,隔壁的李婆婆就跟了进来,手里还拧着一大袋子水果。李婆婆拉着我的手说:“小张,那天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救了我,今天就是我的头七了,”
我说那是学雷锋,做好事,应该的,不用谢,其实我心里还在怪着他儿子。我坚决不肯收李婆婆的水果,搞的李婆婆很尴尬。这个时候,看见疤哥也趔趔趄趄的走了进来。他嗫嗫嚅嚅地对我说:“小张……那天……实在对不起!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靠杯酒,一是为你接风,二是赔礼道歉。”
晚上,疤哥请我和小王来到汉口吉庆街喝靠杯酒。酒过三巡,疤哥脸上泛起了红色。借着酒性,疤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爸爸走的早,他死的那年,我姐姐五岁,我只有三岁。爸爸留给我们的就是我们现在住的那间十五平米的房子和给他治病借的两千块钱的债。我妈妈当时在一个服装厂上班,靠她微薄的收入养活我们姐弟二人。我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日子慢慢的熬过来了。姐姐嫁人后,家里就剩下我们娘俩。转眼间,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姐姐是嫁出去,很容易,而我是娶进来,那就不一样了。我们就这巴掌大的一间房子,哪个姑娘愿意嫁进来?我们城里不像你们农村,你们那里地基是现成的,自己攒点钱,再亲戚朋友借点,就可以盖房子结婚。但在我们汉口,那简直就不能想象,莫说你没有钱盖房子,就是有钱也没有地基啊!不瞒你们说,其实我在厂里早就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叫小慧,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还可以,就是因为房子的事情,我不敢带她到家里来。前年,我妈妈中了风,医生说她可能活不了多久。我当时就想,等妈妈走了,就把房子装修一下,再向小慧求婚。可是,我妈妈生命力很顽强,两年过去了,她依然还活着。我知道她半身不遂,行动不便,生不如死,可我做儿子的总不能停止治疗让她死吧?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假如你们不去救她,我是说假如,那她也许就会在毫无痛苦之中静静的离开这个世界,那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对我也是一种解脱。可是好心的你们把她救了回来,她和我的痛苦又得继续下去,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说到这里,疤哥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的洒落下来……
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呆坐在哪里,思维仿佛一下子停止了。
在回办事处的的士上,我把车窗打到最低,让午夜冰冷的风肆虐地吹拂着我发烫的头颅。听完疤哥的故事,我终于明白,当疤哥听到我救了她妈妈时,他没有感谢我,还骂了我是什么原因了。我好像有些释然了,不怎么怪他了,反而有些同情疤哥,他也不容易啊!可是这件事情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当时的我依然没有答案。
时过境迁,每每想起这件往事,我终于找到了答案……尽管我当时很想逃离现场,但我还是勇敢的留了下来了;实施了人道主义的救助;尽管这件事情从疤哥的角度讲是一件坏事,但见死不救人性何在?所以,如果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做,不会考虑后果,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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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剑程,湖北汉川人,现居武汉,湖北省委党校在职研究生学历。工作期间任武汉某国企CEO,零五年下海成为自由撰稿人。本人自幼酷爱文学,从十五岁首次在【人民日报】发表作品自今,现已在国家,省,市各级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多篇,2000年编著出版【事物的起源】一书,书籍总容量20印张,60万字,全国新华书店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