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静:那年 那狗 那情
刘玉静
那年冬天,天出奇的冷。尽管暖气炉被烧得咔咔作响,玻璃窗上依然布满冰花儿,甚至屋檐下仍挂满冰凌。
“晶儿,看看这是什么?”忽然一股寒气袭来,只见爱人怀揣着纸箱跨进门来,而纸箱里有团毛茸茸的东西正瑟瑟发抖。“哈哈,狗狗。”儿子拍着胖乎乎的小手,蹒跚着迎上前去。果然,一只浑身淡黄、只有嘴巴乌黑的小狗崽缓缓地从纸箱里探出头来。“晶儿,你把纸箱放在大炉子旁边吧,外面太冷,这小东西会被冻死的。”爱人像位啰嗦的婆姨。“好嗷,我们有小狗狗作伴喽!”丫头竟跳起脚来。“妈妈,我们叫它欢欢好不好?”丫头笑得很灿烂。此时阳光穿过玻璃窗,将丫头怀抱欢欢的剪影拉得很长。
转眼冬去春来,梧桐花儿已开满枝头。我们的欢欢亦逐渐长大了,像位窦蔻之年的姑娘。你看它粗粗壮壮的小腿,圆鼓鼓的肚囊,还有那淡黄的、滑如绸缎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看它乌溜溜的大眼被密密麻麻的睫毛遮掩着,乌黑的小鼻子始终湿漉漉的,鲜红的小舌头亦快乐的伸缩着;你再看,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总一圈圈的旋转着,尤其见到主人时它眉眼含笑,甚至拼命地扭动腰肢,像位婀娜的舞娘。你瞧,梧桐花随风飘落,转眼地面落了厚厚的一层。丫头很笨拙的将花儿串成花环套在欢欢的脖颈上,惹得小家伙在落英中一圈圈地旋转着、撕咬着、嬉闹着……
在那交通不便的岁月,“赶集”成了妇孺最惬意的事。赶集却让我们喜忧参半,起因欢欢太“粘人”——终日如影随形,恰似我们甩不掉的尾巴。
当我踏着电瓶车刚刚驶出村庄时,忽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猛回头才发觉欢欢正吐着小舌头,拼命地追逐着。“欢欢回去。”我停下车子,大喊起来。这家伙竟执拗地跳跃着、奔驰着像匹驰骋草原的野马。周围车流如织,我们的欢欢在车辆的缝隙间穿梭如鱼。终于我们抵达了集市,我抱起儿子,将电瓶车放于角落,然后吹了声口哨:“欢欢快走!”此时的欢欢夹起了尾巴,紧紧地跟随着,像个胆怯的孩子。
“去去去,这是谁家的狗嗷?跑到这儿凑热闹,快滚。”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伸开双臂、吆喝起来。“妈的,还不走,你敢叫板不是?”说罢,他吐了几口唾液,顺手拣起一块砖头向欢欢砸去。“嗷嗷。”欢欢猝不及防,它的小脚竟被其砸个正着,只见它一边呻吟着,一边一步三回头地退缩着。“欢欢,你等我一会儿,乖乖的,不许走开啊!”我一边大喊着一边向集市退去。岂料,等我再次回来,欢欢早已隐匿了踪影。“欢欢!”我拼命地大喊着,引得几个路人围了上来。“怎么了?丫头,你的孩子丢了么?”一位老者紧锁着眉头,另外几个好事的婆姨也在指指点点。“欢欢是条浅黄色的狗,您们看到没?它有这么大这么高……”我比划着,求援着,他们只是摇头。不知阳光太好,还是心太焦灼,刹那间我竟汗如雨下,一连串恐怖的念头闪过脑海:你看欢欢被人家捆绑了起来,它挣扎着、哀鸣着。你瞧,那一脸狰狞的屠夫慢慢靠近它,忽然手起刀落,整个世界一片殷红……
“别怕丫头,从老辈子起老马识途、小狗认路,说不定它已经跑回家了呢……”修鞋的大叔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慢条斯理地念叨着。“嗯,谢谢,大叔。”说罢我忙跨上车子,将车速拧到极点。当我气喘吁吁跑回家时,哪有我家欢欢的影子嗷?“坏啦,坏啦,欢欢丢了。”我忙将孩子丢给邻居,货物亦洒落一地。
“欢欢!”我沿路找寻着、呼喊着,任凭车儿在耳边呼啸而过。道路两侧树木依旧光秃秃的,很落寞地伫立在那里。公路的左侧是条干枯的沟渠,沟渠里一人多高的芦苇像道凋零的风景,风儿吹过那些芦苇摇晃起头颅,发出沙沙的声响。欢欢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我怎样呼唤,都不见踪影。时间像长了根须,一分一秒竟过得如此漫长。“呜呜,欢欢真的丢了吗?”丫头噘着小嘴,眼泪像珍珠断了线。是啊,欢欢真的丢了吗?梧桐花依旧落在窝棚上,小碗内已被丫头舀满米饭,小盘里亦被儿子加满开水,可惜它的主人早已不在。想到此处,我的泪开始滑落,记忆中那只通身浅黄唯有小嘴乌黑的小狗崽再次从纸箱里探出头来……
忽然一道淡黄色的“闪电”疾驰而来,定睛观瞧竟是我们的欢欢。你看它满眼的疲惫,倏地一下躲进我的怀中,甚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傻瓜,三公里的路程,你竟用了三个小时哎,笨死啦……”我搂住欢欢的头,竟笑出泪儿来。“哈哈,狗不嫌家贫,无论它跑多远,它总能找回家来的。”邻家的老哥叼着旱烟,啧啧地叹着。“传说狗狗是我们上辈子的亲人,这辈子就是来寻亲的”。他呵呵笑着,露出被旱烟熏得乌黑的牙齿。“嗷呜……”欢欢再次伸出鲜红的舌头,猛然在我脸上舔舐起来。“是吗,欢欢,你是我上辈子的亲人么?”我不屑的笑着,只是紧紧搂住了我的欢欢。
屋外的梧桐绿了黄,黄了又绿,我们的欢欢慢慢长大了,长大后的欢欢像极了男子汉——每晚竖起耳朵、瞪大了双眼,稍有风吹草动它定会一跃而起,甚至乍起毛发恰似巡逻的将军。后来,欢欢做了母亲,奶水竟好的出奇,每次都将它的宝贝“奶”得膘肥体壮。可惜欢欢的择偶标准太低,它始终爱着那只贼眉鼠眼且通身乌黑的家伙,以致于欢欢生子犹如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我的丫头每次抱起乌黑的狗崽,定会咂着嘴:"呵呵,丑死啦小东西,你们咋长成这样,和你狗爹似的?"欢欢则满眼幸福,咧开红彤彤的嘴巴依旧憨憨地笑着......
只是有一年,天依旧出奇的冷,滴水成冰。欢欢又生了——生了七只狗崽,在那雪花飞舞的一天。尽管我将它的窝棚包裹得内三层外三层,那些狗崽依旧日夜啼哭。
“你家这狗儿太能生了,这么冷的天,这么多狗崽根本养不活……” 那位老哥再次皱着眉头,依旧叭哒叭哒地吸着旱烟:“你不丢几只小狗崽,它们会把大狗吮吸死的……”老哥的话惊得我张大了嘴巴。“扫地不伤蝼蚁命,作孽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像娘那样双手合十,然后闭着眼睛、双手颤抖着从欢欢怀中摸索出三只狗崽来,那通身乌黑,嘴上还浸着奶渍的小家伙在我怀中瑟瑟发抖。“妈妈,你要做什么?”两个宝贝拉住我的衣角。
离家几十米处有片池塘,池塘上结了很厚的一层冰,甚至边缘都裂出缝儿来。“呜呜,妈妈不许丢狗崽,它们会冻死的……”儿子再次将丢在冰面的小狗抱在怀里,然后跌跌撞撞地爬上岸来。小狗儿弱弱的呻吟着、颤抖着,像枚寒风抖成一团的枯叶。“宝贝,如果我们不丢掉几只,这么冷的天,这么多狗崽连同欢欢都活不成嗷……”我蹲下身来,将两个宝贝搂在怀里,感觉自己是个地道的刽子手。“弟弟,我们把这几只狗崽丢了吧,为了我们的欢欢,好不好?”懂事的丫头哭泣起来,他们轻轻地将狗崽吻了又吻,然后缓缓地向撒开了手,瞬间那三只小东西滚了下去……
猛然,欢欢冲了过来,它箭一般冲向它的孩子,然后在冰层上缓缓俯下身子,将它的宝贝搂在怀中,眼里浸满了凄凉。那几只可怜的小狗崽在妈妈怀里颤抖着、呜咽着,终于它们触摸到了奶头,贪婪地吮吸起来。欢欢伸开双臂,它想用仅有的体温来温暖那片冰层……“回家吧,欢欢,这里太冷了。”终于我抱起那几只狗崽,泪珠儿打湿了欢欢的脸……
审稿:丁松 编辑:何苗
作者简介:刘玉静, 土生土长山东人。现任江山文学网站的签约写手,兼编辑。痴迷文字,喜欢信笔涂鸦。曾参与出版《岁月静美》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