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霞 | 人间草木香
“偏方治大病”,这话在农村差不多是至理名言。有个头疼脑热,人们通常先不去医院,而是先去房檐下,找之前洗净晒干的树根子、草叶子、干花瓣。从一撮撮一兜兜的枯枝干叶中挑拣一两样,熬茶喝。别看那些树根子、草叶子不起眼,却往往很有效。作为农村人,谁的心里不装着十个八个的偏方?夏天蚊子叮了,连小孩子都能随手从地埂上揪几片青蒿叶子,用手揉揉,在叮咬处擦擦,保准不红不肿不起疙瘩。
正规的中医方剂讲究君臣佐使。每个方剂都是几味草药抱团发力,从药引子、配伍、用量到相生相克都要综合考虑。偏方则只取其中一两味药材,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颇有勇挑重担、毫无怨言的担当精神。
偏方受欢迎,效果好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就是药材好找。风寒感冒鼻塞时,去菜园里薅棵葱,放灶火里烧成半生不熟,剥皮吃下,辛辣味儿直窜鼻腔,瞬间就可自由呼吸了。再熬上一碗萝卜葱姜汤,盖被捂汗,第二天就恢复了大半。要是上火了,半支莲、金银花、蒲公英、鱼腥草、紫花地丁、山豆根等,随便抓一样,熬上一锅,放上冰糖,“咕咚咕咚”几碗下肚,既解渴又祛火。
“南坡到北坡,除了白草都是药”是农村的老话儿。话是不假,可如果不懂草药常识的话也白搭。要知道,草药不当药用时,只是杂草。这就要求首先要认识草药,知道啥药治啥病。其次要知道草的生长习性、药用部位、啥时候采收最合适。懂得这些,一株草就是一味药,一坡的草就是一坡的药。
视土地如亲人的农村人对自己生活的地方长着什么药了如指掌。“向阳坡地祛风多,利水草药去水沟。”半夏喜遮阴,常躲在庄稼棵底下;半支莲爱长在小河边、沟渠旁或地势低洼处;金银花喜光照,就在无遮无挡的田间地头缠来绕去;车前草则喜欢在路边看车来车往……
不同植物可入药的部位各不相同。有的取其根,如茅根、山药、百合等;有的采其茎叶,如紫苏、藿香、艾叶等;有的采其花朵,如菊花、夏枯草、凌霄花等;有的摘其果,如无花果、杏仁、桃仁等。还有同株植物入药部位不同,功效就有区别的。如葛根能散热解表、宣毒透疹,而葛花则解酒毒效用更好。再如枸杞子能滋肾养阴、养肝明目,其根是地骨皮,药效却是清热凉血、生津止渴。
草药的采收时节也影响药效。三月三,荠菜已抽薹,开出细细碎碎的白花,采来洗净煮水,再打进一个荷包蛋,治头晕效果最好;端午节的艾叶最能散寒止痛防蚊虫;槐米采花前,桑叶采霜后;“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药王孙思邈早在千年以前就总结出了“早则药势未盛,晚则盛势已歇”的道理。
光有草药还不行,还要有会用草药的人。学奶奶是我们小村里知道偏方最多的。“学”是他男人的名字。学奶奶其实是苦命人,年轻守寡,一个人拉巴几个孩子,没少作难。“处处留心皆学问”,生活的磨难让她掌握了不少自医的本事。她不识字,却识草;没拜过师,却懂经穴之道。她还会接生,经她的手抱出的孩子估计一个教室都站不下,甚至有父子两代都是她接生的。
我和姐姐小时候常常患喉蛾,嗓子肿痛得发不出声音。去找学奶奶,她就先用盐水漱漱口,然后把我抱在怀里,用嘴对着喉结处用力吸。先是感觉被挠痒痒似的,忍不住咯咯笑,不一会儿,就觉得喉咙里边好像被揪了起来,阵阵发紧,想叫停又发不出声,想推开她,又被她紧紧按住,动弹不得。等她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两眼泪花、脖子里“缠”了一圈紫红紫红的唇印了。她拍拍腿站起来,端着碗,边漱口边说:“你还叫呢!你多长时间没洗脖子了?脏得跟车轴似的,我都给你吸干净了。回去让你爸去坡上,刨点山豆根、茅茅根,再抓一把二花(金银花),熬点茶喝喝就好了。”回去后,悉数照办,果然不久即愈。
那时候,农村孩子没啥零食,生瓜烂枣都往嘴里塞,吃坏肚子是常事儿。不是今天肚子疼了,就是明天上吐下泻。于是就不停地去找学奶奶,她也总有办法。她治肚子疼的方法很有趣,跟做游戏似的。我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两臂交叉向后伸,她坐在稍高的凳子上,抓住我的两只手用力向后拽,同时用膝盖抵着后背的肩胛骨下端,使劲向前顶。我被勒得根本无法喘气,只得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后背上“喀嚓喀嚓”几声响,她就松开了我,在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捶几下,等我站起来时,肚子竟然真就不疼了。
这个方法我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不痛苦,见效快。但治疗呕吐就不同了。她在针线筐里找出没有生锈的新针,让我伸出手去,说看看我手上有刺没有,我说不是让她帮我挑刺的,是肚子不舒服,吃什么吐什么。她就拉过我的手,说先看看手再说。我不知是计,伸出手去,她迅速在中指第二关节处用针扎了一下,挤出一点清水样的黏液。我还没来得及哭出声来,她就结束了,轻松地说:“没事了,针尖不伤人,还没蚂蚁夹一下疼呢!回去用藿香叶煎个鸡蛋吃吃就好了。”又悉数照办,果然又愈。
夏天湿气重,露水地里趟几回,就会烂脚丫、长痒疙瘩。她说,花椒叶、桐树叶、艾叶、铁扫帚叶熬水,熬好后加点盐,泡泡脚就好了;流鼻血了,她从地里拽几棵刺角牙,揉碎塞进鼻孔;拉肚子了,她让用车前草、涩拉秧熬水喝,如果是痢疾加上马齿苋;婴儿湿疹,她去找淋墙土,在风吹日晒的旧茅屋的土墙上,轻轻刮下细土,拍在湿疹处;孩子积食,她说,鸡胗皮焙干碾碎,烙焦馍,一吃就好……
学奶奶两年前去世了,享年九十多岁,是我们村里少有的高寿老人。我一直认为她之所以高寿,跟她一生行善积德有关。
乡下。山坡上。
深深浅浅的草木叶蔓相连。在季节的轮回里,在朝露晚霜中,它们沐风淋雨,披云戴雾,重复着生命的荣枯。一代代像学奶奶一样的土医生,如一味味平凡的人间草药,在滑过手心的温暖岁月里,传承着七经八脉的仁爱,滋养着五色五味的生命,散发出一草一木的芳香……
作 者 简 介
刘红霞,女,河南舞钢人,舞钢市作协会员,平顶山市作协会员,“行参菩提”签约作家。从业教育,爱好读书。人生三大主题:用努力完成工作,用爱心经营生活,用文学陪伴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