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景丨揽不到怀里的秋
大豆支支独立,叶子落了,豆荚也炸开了;红薯熟了,秧子和野草纠缠一地;玉米低垂着头,浸泡在水里;满坡的柿子红了,高高悬挂在枝头,还有谷子,还有黍……原野是丰收的原野,庄稼是饱满的庄稼,而主人却顾不上收割,主人病了。
一个月前男主人打核桃时,从树上摔下,腰摔坏了三截,肋骨摔断了四根,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媳妇、儿子都忙着照顾他,地里自然也顾不上了,眼看这大豆已炸,玉米已熟透,也顾不上收。还有,村子里的人都忙着烤烟,其他的庄稼都荒芜了,道路村庄都被野草占据。我从田边走过,身上扎满了鬼谷针、拉拉秧、刺藜豆。
站在原野上,望着这满坡满沟的庄稼,我的心里一片焦灼。夫说了一句“揽不到怀里的秋”,让我心中一惊。虽然是遍地庄稼,但收到家里,打成粮食,装进仓里才算数啊。被虫吃了,被鸟衔了,被老天糟蹋了,都等于没有播种,等于白费力气。而人总是因为病,因为顾此失彼,或者由于懒惰,而丢失了许多庄稼。
我想到我自己的田野,那一片片丰收在望的庄稼。
这是一片用青春血泪和汗水浇灌的高粱,红彤彤长满一地,丰硕的穗子低垂着头,招摇着我去收割。田里有野草,还有小兔在奔跑。“蛩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嗒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对它们的记忆如此之清晰,那青丝与红颜的每一次跳动,桃花掩映下的笑意,还有哭泣,忐忑与期待,我都记得;那是一片水草丰茂的土地,长满了故事和传奇,祖先的亡灵和他们的愿望,通过岁月的沉积,长成不死的庄稼如荆棘丛生的大豆林,等待着我去收割。秋风紧催,我心飞扬;还有我的乡镇,七年之痒二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酸甜苦辣咸酿就的、从我的根脉里流泻出来的如一地白花花的棉花,等待着我去收摘……
它们都是我的庄稼。田里的活路,样样都要力气,而我是那么渺小,那么力气不够,那么缺乏毅力还有智慧。我的庄稼是和杂草缠夹一起的,我要用镰刀一下一下去割,用心血一点一点去梳理、去辨别,然后翻湿晒干,然后装仓。那都是很费力气的事。我望着庄稼,犹犹豫豫地下不了决心,不知道该收割哪一块;我趁趁拖拖,嬉戏逗留,吃不了苦,受不了累,每天用无聊的短句子来掩饰虚头巴脑的惶惑。
田野是苍茫的,又是孤独的,我要沉下心来。我望着前人的脊梁,恍恍惚惚。我知道天要冷了,我要老了,我要赶紧收割自己的庄稼。为此,我又得经历一次反刍的痛苦,经历一遍咀嚼的痛苦。我知道即使我不勤奋,也没有人责备我。但我的心里不允许,我在斗争。我不但要和天气作斗争,我还要和我自己作斗争,和孤独,和懒惰。
作 者 简 介
骆淑景,女,六十年代生人,现居三门峡市卢氏县;喜爱文史,笔耕不辍,著有多部长、短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