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老子说“民多利器,国家滋昏”?
开经语
宣道贵德抱无得一 行善利生济世救人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 知强守柔神定气闲
求真返朴天地人和 慈心大用智慧超逸
道常无名玄同无碍 上德无己法雨无边
此篇承接怎么理解“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如何以“无事取天下”?
学习道德经,开启大智慧
第二段经文: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此段经文是征信,“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以此引出下面八句经文。世人听到老子的圣言,多有怀疑,不肯听信,所以老子再征信,令世人以事实为证,不得不信。河上公注:“老子言:我何以知天意然哉?以今日所见知。”为什么是“以无事取天下”?看看今日天下的治乱就知道了,不需要深入玄同大定,世人的肉眼就可以看到所言不虚。
经文: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河上公注:“忌讳者,防禁也。”就是防民之口,禁言禁行。周幽王是禁言禁行的始作俑者。弥,久也。民众陷入永久的赤贫中了,富裕遥不可及。贫不仅指物质生活之贫,也指一切精神生活。”而民弥贫”就是民陷入物质和精神的完全贫困中。
经文: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一本作“人多利器”,民即人也。河上公注:“利器者,权也。民多权,则视者眩于目,听者惑于耳,上下不亲,故国家昏乱。”人主用权,百姓所见所听,违反本性,故不知所措。这是“眩”和“惑”的意思。
老子的民有时指下层,有时仅指人,所以有版本作“人”,暗指人主。国家是国与家,帛书甲本是邦家。国家昏乱就是天下昏乱,上上下下乱作一团。五十四章“修之于家,修之于邦”是二个层次,这里也是二个层次,不可混为今日之国家一个层次。不然就以为是下层之民成为乱源的意思,正好与老子本意相反。
王弼注:“利器,凡所以利己之器也。”老子三十六章说:“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王弼注“利器,利国之器也。利国器而立刑以示人,亦必失也。”刑法就是国之利器,“利国器”就是把国器磨得很锋利。“人多利器”就是“利国器以示人”,不是下层民众掌握了利器,致使国家昏乱。
经文:人多伎巧,奇物滋起。王弼注:“民多智慧则巧伪生,巧伪生则邪事起。”今天的科技进步是“民多伎巧”,世人以为老子是反对科技进步。实际上古代侯王追求奇货珍玩,大起宫殿是普遍现象,秦始皇阿房宫的规模和奇货珍玩是今人记忆犹新的。
唐杜牧作《阿房宫赋》,描写了阿房宫的宏伟规模,这些都是耗尽天下民力的。《水浒》描写宋徽宗喜爱奇石异物,大兴花石纲,天下民弊,导致宋江等大量农民起义。
后人称赞文景之治就是汉文帝汉景帝奉行黄老思想,自行节俭,拒绝阿谀之徒提出的大建宫殿的建议。汉文帝汉景帝一定记住了此句经文,才能够成为历史上最为节俭的君王。
庄子说:“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生)。通达生命者不追求与生命无关的东西,“奇物滋起”是生命无关的东西,是伤害生命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才是领会生命者。
经文:法令滋彰,盗贼多有。“以正治国者”,就是私天下以来的六君子及其拙劣的后世模仿者(王道和霸道)都以为法令是万能的,可以让天下臣民服从自己的个人意志,可以让天下盗贼销声匿迹。但社会的实践是,法令越多,盗贼越多,盗贼越多,法令越多。盗贼并没有因为法网严密而减少。
王弼《老子指略》对此有深刻的解读:“夫邪之所以兴也,岂邪者之所为乎?淫之所以起也,岂淫者之所造乎?”邪恶的发生是邪恶者自己兴起的吗?淫乱的发生是淫乱者自己生出淫乱的吗?意思是说,邪恶是有更深的根源的,淫乱也是有更深的根源的。
邪恶者和淫乱者也是受害者,邪恶者植入了邪恶的基因,淫乱者植入了淫乱的荷尔蒙,邪恶基因和淫乱荷尔蒙不予以消除,光把邪恶者和淫乱者处死有什么用呢?法令只能处死邪恶者和淫乱者,但不能消除邪恶基因和淫乱荷尔蒙。
“故闲邪在乎存诚,不在善察;息淫在乎去华,不在滋章。绝盗在乎去欲,不在严刑;止讼在乎不尚,不在善听。”要杜绝邪恶在于启发内心的真诚,不在于善于辨别邪恶;止息淫乱行为在于去除内心的躁动(去除荷尔蒙),不在于法律条文的严密;
杜绝盗贼在于去除内在的欲望,不在于严刑拷打;让天下没有争讼在于不把人分为高低贵贱,不在于像包公一样明察秋毫,善于断案。这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观。恢复内心的纯朴比建立越来越严密的法律更加重要。
“故不攻其为也,使其无心于为也。不害其欲也,使其无心于欲也。谋之于未兆,为之于未始,如斯而已矣。”有道者不在于盗贼偷盗时抓个正着,而是使盗贼无心于盗窃,即使把金银丢在盗贼眼前,盗贼看都不看一眼,弃之不顾,心中没有盗窃的念头。
有道者不在世人欲望起来时去伤害世人的欲望,而在于使世人没有欲望。这就叫谋划于未有征兆之前,作为于欲望没有生起之时。这就是老子的教义。“吾将以为教父”(四十二章),老子就是这样一位大宗师、教父,而不是一个尽责的警察,守候在偷盗现场,把盗贼抓个正着。
“故绝圣智以治巧伪,未若见质素以静民欲;兴仁义以敦薄俗,未若抱朴以全笃实;多巧利以兴事用,未若寡私欲以息华竟。”老子十九章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用现实地最高的智慧来防范世人的巧伪,不若恢复人的质朴的本性,使民欲归于寂静;高举仁义的大旗来改善早已败坏的民俗,不若抱朴以保全人固有的纯洁之心;制造各种奇物来满足欲望,不若少私寡欲,保持内心的无知无欲来止息外界的各种诱惑。
“故绝司察,潜聪明,去劝进,剪华誉,弃巧用,唯在使民爱欲不生,不在攻其为邪也。故见素朴以绝圣智,寡私欲以弃巧利,皆崇本息末而已矣。”司察、聪明、劝进、华誉、巧用这些世俗的聪明办法是末,只有使人“爱欲不生”才是本。
《道德经》的核心就是崇本息末。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内心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才是关键,爱欲不生远比“法令滋彰”更有效,这就是文化的价值。
虽然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现实地的法令是毫无价值的,应该承认,法制文明是人类文明的极为重要的著称部分。但老子的心学比外在的法制更为重要,这是必须认识清楚的。内心的文明和法制建设不可偏废,但从文化的角度看,内心的文明更有价值。
王弼四十九章注:“若乃多其法网,烦其刑罚,塞其径路,攻其幽宅,则万物失其自然,百姓丧其手足,鸟乱于上,鱼乱于下。”人间若法令滋彰,刑法严苛,正像捕猎者制造很多捕猎工具,使鸟不能安心的在天上翱翔,使鱼不能自由的在水中回游。这也是对此句经文的生动解读。
以上都是引用王弼《老子指归》,可见王弼真是深契老子思想。
“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从八句经文看,完全可以领会老子“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三句经文的本意和其中的转折。八句经文宣说“以正治国”是完全行不通的,只是其中只有“民(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二句经文与“以奇用兵”有一点关系。
次章老子宣说了“正”与“奇”的关系:“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可见五十七章和五十八章应该合起来解读,才能完整领会经义,正像三十九章和四十章必须结合起来解读一样。
严遵《老子指归》正是把五十八章的一半经文(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谜,其日固久矣。)归属五十七章。严遵本只分为七十二章,德经四十章,道经三十二章。
王弼河上公分为八十一章非常有价值,可能是汉代就已经这样断章了。《黄帝内经》“素问”“灵枢”二篇都是断为八十一章,与《道德经》八十一章相同,这是汉代经学家的断章脉络。今人可以继承王弼河上公的断章法,但也必须兼顾文意,有时必须把不同章节的文意结合解读,才能接近老子的本意。
从此章“正复为奇”一句经文看,首三句经文正是“正复为奇”的典范。“以正治国”导致“以奇用兵”,没有达到“以正治国”所期待的效果。“以无事取天下”才达到了真正的效果。老子对“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是作为反面例证,而不是正面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