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之八】刘淮玉丨姥姥
姥姥病逝于一九八二年秋天,算来已有三十一、二年了。姥姥一双小脚,扎着裤腿,是那个时代女性老年人的特有标志,更是旧社会封建陋习残害妇女的见证。
姥姥的慈悲善良令人难以忘怀。听母亲说,我的远亲的表哥三、四岁时爹娘相继病逝,成了孤儿,姥姥一是怕糟蹋死了,二是十分的喜欢小孩,可怜小孩,就把他领养了过来。因为表哥在家族辈分上比姥姥低了两辈,姥姥就当了孙子领,又逢老舅出生,所以表哥又吃姥姥的奶水。那时的生活只勉强过得去,姥姥有限的奶水奶两个孩子,真得不易,倘不是有菩萨般慈悲心怀的人,是不忍心委屈了自己的儿子,而再养活一条可养可不养的性命的。最艰难的是五九年过粮荒,我姥爷、我大舅相继病饿致死,而表哥却得以幸存下来。可以想见那时是怎样的饥饿岁月呀,饿殍满地,万户萧疏,野菜树皮都吃光,饿死病死无人埋,甚至发展到活人吃死人的惨状。表哥死不了,一方面是说明表哥命大,另一方面也表明是姥姥竭尽全力悉心照料的结果。后来,小脚的姥姥就凭着自己的微博之力拉扯着表哥、老舅,苦苦挣扎,死命煎熬,直至生活好转,表哥、老舅相继长大成人。
我大姨也是五九年病饿致死的,撇下了一个女儿,叫平子,大我两三岁光景。大姨夫后来续弦,又有了儿女。平子能拾柴挖菜干些家务活时候,大姨夫和后续的大姨尚能勉强收留她。但平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得了败血症,这样他们就基本上不问事了,平子就只好投奔姥姥。那年大水下去,姥姥的土屋淹倒了,带病的平子的到来,使姥姥这个极为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姥姥和平子住在茅庵里,得千方百计的筹钱给平子治病,还得尽量调剂好平子的生活。如果姥姥家庭状况很好,收养平子或主动帮村,是应该的也是十分必要的,但大水之后,一贫如洗,吃喝无着,在姥姥一家生活已是非常艰难的情况下,再收留得病的平子,不能不说姥姥的心胸博大慈悲为怀了。请医生施救,寻单方治疗,求巫师化解,姥姥一双眼睛不知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姥姥一双小脚也不知颠颠的奔走了多少路程,但都于事无补。后来平子病情逐渐恶化,躺在茅庵的地铺上,面黄肌瘦,奄奄一息,最终命归黄泉。姥姥悲痛欲绝,加上操劳过度,苍老了许多。败血症这个病,又不是什么绝症,搁现在很好治,但那时的乡村落后,缺医少药,又没钱没条件转走,个人身体扛不住就只有死,平子真命苦,姥姥也算尽了最大的努力。
姥姥经历了许多亲人的离亡和难言的苦难,人丁的稀少,生活的困顿,使她心灵的磨难逐渐化为疼爱转移在孩童身上。生活好转之后,个人平时很是俭省,舍不得吃用,而到年节,总是喜欢把最好吃的东西让孩子们分享。我们十来岁时候每年去拜年,姥姥总是倾其所有摆上春凳,有一年吃的还有她淹的大雁,那是姥姥在寒冷的冬天捡到的,没舍得吃,留给我们拜年享用的。看着我们吃的欢心样子,姥姥是那样的欣慰和满足。初夏时节,园子里她种的菜瓜出来了,嫩嫩的带着绒毛,很是喜人,看着都想吃,她舍不得先尝一条,带信让我去吃瓜,吃了还摘一些让我带着。我当时只管爱吃,却很难体会到姥姥疼爱我的那缕深情。老舅结婚生了头生儿子,姥姥百般的喜爱,并给孙子起名“印子”,意为繁衍生殖家族兴旺的意思。哇哇啼叫的新生孩童,可以冰释姥姥心头凝聚多年的孤苦,也更可以使姥姥心中的慈爱得以较好的布施。我那个老表出生以后很是享受了姥姥的疼爱的,只可惜他很小很难体会得到。
姥姥一生勤劳忙碌,是农村人常说的“扒茬命”。姥姥会炸油条、馓子,也会做农村的上席菜“十碗八碟”,人又好说话,因此特好请。农忙时节,姥姥要下地拾柴拾粮食,虽是老人,也忙得不识闲。而农闲,别人闲了,她还是忙得不识闲。不是东家请她炸东西,就是西家请她去做菜,尽管是一双小脚,尽管已是高龄,只要有人请,只要有空,姥姥总是有求必应的。有一年我家分了荻叶子,需要自己用筢子耧拢到一块,我才十三、四岁,父母顾不上,家里没有人干,又舍不得放弃,因为正缺柴草烧锅。姥姥说,我和你去耧。荻滩地离家很远,吃了午饭出发,我和姥姥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地里就开始耧,一直耧到夜里九点钟左右才耧完。我都累得不行,可以想见小脚的姥姥是怎样坚持干完的。
姥姥信迷信。炸东西首要向灶爷做祷告,家里有病人,药物还未见效,她就急着问神。把照人的面镜平放在桌上,拿一个硬币在上面站,嘴里不停的问询,若是冲到逝去的哪个人了,请站住,站了几下,硬币真的能站住,这时就求助,并表示要烧纸送钱以慰问。不知是药物的效力到了,还是安慰了病人的心情,亦或是冥冥之中神灵的相助,病人的病情有时还真有好转。
那一年,我表哥,姥姥的大孙子结婚,姥姥很是高兴。五九年我大舅病饿致死后,我大妗子把表姐、表哥带回了娘家,一、二十年过去,我表姐、表哥在大妗子身边长大成人。这时表哥的结婚,一可以告慰去世的大舅,二可以迎合姥姥人丁兴旺的祈盼,姥姥何能不喜何能不乐。二十里地的路程,姥姥又说又笑,精神很是爽朗。我也为姥姥的好心情所感染。
后来姥姥年事渐高,视力渐差,出门需拄上拐杖,还尽可能坚持自理生活,不愿拖累别人。一九八二年春天过后,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我那时在学校教书,有两回姥姥想吃凉粉,让学生带来了茶缸,我就买了凉粉配好佐料让学生带给她。那年夏天又涨了大水,秋后,瑟瑟的秋风里,姥姥走了,永远的走了。
姥姥,极其普通的人,不可能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财富,然姥姥对我的疼爱却使我终身难忘,姥姥的慈悲善良,姥姥的勤劳助人,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富的精神财富。
姥姥,永远的纪念您!姥姥,永远的感激您!
作 者 简 介
刘淮玉,男,汉族,固始县三河尖乡人,1977年4月参加工作,大专文化,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现在淮滨县教研室任初中语文教研员。曾被评为河南省优秀教师和学术技术带头人。从事语文教学、教研多年,在《教育艺术》《语文教学与研究》《新课程教学》等杂志发表语文教研论文多篇,2014年出版语文教学专著《语文教学浅论》。爱好文学,在《读书报》《信阳报》发表过散文、诗歌作品,散文入选2013、2014、2015《信阳年度散文》,小品《替班》获信阳市情景剧创作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