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那条河,叫麻栗河/胡疆峤
不知何时起,喜欢看二十四节气有关的故事了。当然,二十四节气一般只存在于历法中,我们无法从生活中去验证,因为在澜沧江南岸的我们,喜欢从澜沧江的小支流麻栗河水的变化去揣摩节气的变迁。麻栗河发源于澜沧县最高峰大黑山上,河水一年只变换两次。干季她瘦了,小了,大人小孩都可以在河里嘻戏;雨季她改了脾气,嗓门也变粗了,咆哮着,连大人也不敢过河。而河边的村寨就取名叫麻栗河一组二组……
我们一般在深秋时节来到麻栗河,也就是雨季将完未完,干季即将开始的十月。那时麻栗河坝子高高矮矮的稻田里一片金黄,谷子都熟了,只待天晴的日子收回家。不管我的心中有多少怨有多少恨,望见那一山山梯田里金黄的谷子,心,竟会平静而踏实下来。或许,那热火朝天的秋收会将我溶化。
我们来麻栗河当然不是为了观赏丰收的景象,最主要是收缴当年的农业税,时间会持续两三个月。得提前在各村寨宣传政策,提醒人们把谷子晒得干干的,水份控在14%以下,每年的十月都是这样。那时从乡政府到麻栗河的公路已经通了,公粮就交到公路边的临时仓库。前几年,人们还得人背马驮运到乡政府,一天一个来回两头黑。
我对收公粮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二十四节气中立冬以后的某个属牛日子了。那个日子是个吉日是好日子,多年后李元强对我说。我同意他的说法,因为我多年来只会在好日子酒醉。
李元强说谷子已经回家了,酒也已经烤好,猪杀不杀还没有想好,叫我定个日子,他们家准备吃新米了。这一番话一下子让我醒悟过来,我收公粮的任务基本完成了,该回到乡政府我布满灰尘的办公室了。也好,在回去之前为李元强的丰收庆贺一下,也算成人之美。既然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吃新米的日子,我当然是斟酌了又斟酌,最后从历书中定了两个日子,在我们民族的传说中,谷种是狗尾巴上摘下来的,选这个日子不错;为将来的丰收为将来的日子牛大马大,选属牛的日子也好。我把这两个日子告诉了李元强,他尊我为老人,让我定,我说我定不了,这种日子必得主人决定。最后李元强说让将来的日子牛大马大,就选属牛日子吃新米吧。
那天李元强大清早就杀了头猪,怕吃不完不好保留,又卖了一半的猪肉,鸡杀了五只,其中烧烤了两只,说是给我下酒。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李元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记得我公事公办足额收取了他的公粮,也就是农业税。当然也有可能借麻栗河发大水冲毁农田的名义,给他减免了公粮。不过麻栗河沿岸人家的公粮普遍都不多,或二十公斤,或五十公斤,没有超过百公斤的。当然,种种可能给予李元强的好处,我已经记不起来。总之一句话,李元强对我很好,给我吃酒,给我吃肉,还专门烤了两只鸡给我下酒。
吃新米宴会开始前,照例由寨子的老人祷告:感谢老天的眷顾,使人间风调雨顺,粮食得丰收!现在献上美酒和佳肴,请老天和我们一起享用……李元强抓了一把生米给老者,老者就着淌着油的猪肥肉细嚼慢咽起来,然后大叫一声开饭开饭,我们才敢动筷子。
不必细说酒桌上的人们如何兴高采烈,如何吃得满嘴流油。其实我想描述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在宴会的半途就醉了。为李元强的丰收,为牛大马大的日子。当然肉也吃饱了,从我半夜呕吐出来的秽物上可以证明。
半夜三更,我的呕吐声吓坏了李元强的老娘和他大姐。不由分说,她们燃起了一大堆火,然后把我架起来坐着,扒光了我的上身,李元强的老娘和他大姐一左一右,把唾沫吐在手上,就在我脖子上肩膀上揪起来也掐起来。说是“发痧了,会要人命的,不揪不行,不掐不行”。我当时一定在惨叫,因为在火塘边的狗,在我叫出声的瞬间,惊慌失措的窜了出去。虽然我的惨叫惊跑了老狗,但是李元强的老娘和他大姐根本没有停手,说什么长痛不及短痛,不刮痧会死的云云,直到我的上身青一条紫一条的,她们才罢手。也怪,那夜我睡了个好觉,醒来之后竟没有和往常酒醉一样难受,完全没有因宿醉而产生不适。
立冬后的某个属牛日子,就这样刻在我的心上了。
没过几年,国家取消了农业税,我也回到我南方的茶树林,与茶为伴,卖茶为生,也把酒杯悄悄收藏起来。
那一年,雨季突然间就结束了。我在立冬后的某个属牛日子醒过来,我就想起了那条河,那条叫麻栗河的河。
作 者 简 介
胡疆峤,男,拉祜族,兽医,74虎年生。普洱市作协会员。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东回镇人。擅长劁猪骟狗。作品偶见于各级刊物。推崇不计得失,但求因果的处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