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王不留行
在我们村,说起王不留行,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会轻蔑地咧咧嘴,嘻哈上一阵子。有时,他们还拿着王不留行相互取乐。甚至,为了谁的爹长的像王不留行而直祖宗骂亲娘。但是,要说王不留行是花儿的一种,别说年轻的,就是上了年岁数的,也没几个人知道。
王不留行是花儿,还是祖母告诉我的。她说它与麦子一起生长,但比麦子出生的要晚。麦子高出了一大截儿,它才从土里钻出个粉绿色的头来。不过,王不留行是个急性子,它从地里钻出来就疯长,似是要与麦子比肩。比肩?这可是村里人最为厌恶的事儿。比如说,前邻新盖的房子比自家的地基高出了一麻线,后舍的滴水檐多出了一扁指,这都是前邻后舍不能容忍的。因有了这样的心态,在村里,谁家也不敢冒出个尖儿来。包括日子。所以,他们看到疯长的王不留行,气就不打一处来有仇似的薅得薅,拔得拨,非要斩草除根……不过,他们又很轻松,说闲着也是闲着,薅回家去正好省下一瓢子棒子面。至于谁又爬了寡妇家的墙头,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倒是王不留行记忆好,蹲在朝阳寺墙根下晒太阳的时候,说村西头的那个寡妇,还没改嫁。
是野花的王不留行,一年一生,一年一长,没有年轮。年轮都让祖母刻下了。尽管祖母刻下的年轮,是零乱的、破碎的,没有条理,也没有完整,就像那口她视为宝贝的破砂锅,若不是扒上了一道道铜的、铁的、银的锔子,恐怕早已泥菩萨摔跤——散了架。虽然祖母的年轮零乱、破碎,纹理却刻满了悲悯的、善良与慈和,以至于每年,她都像是下了最大决心似的,瞅着王不留行疯长,瞅着王不留行与麦子比肩、结籽儿。而麦子炸了芒儿,人家开始拨麦子了,她老人家却像没事人儿一样,携个柳条大篮子,捋起了王不留行的籽壳……她说,麦子是粮食,王不留行的黑籽也是粮食。不信?不信就问问后院的王不留行他娘!
王不留行他娘死的早,我没见过。但知道他这一辈子,就进了两次城。第一次是去二大马路相亲。听人说,准丈母娘很是相中这个准女婿,吃饭时给他炸了一盘元宵。他见这玩意儿圆不溜丢、黄不冷瞪的,不知是啥,趁着准丈人筛酒的工夫,拿起一个就塞进了嘴。结果是,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他一口也没吃,而回到村里把他的准丈母娘骂了个昏天暗地。至于第二次他为了何事去的县西巷,村里人没几个知道的。但他从城里一回来,立刻惊动了全村。
原来,他进城看到卖冰糕的,很是稀罕,便花了三分钱买了一只。一尝,甜不拉及、凉渖儿渖儿的,很是好吃,于是摸出一毛钱,一下子买了三只,说是带回去让三个娃儿也尝尝鲜。天热,他怕冰糕化了,便脱下身上的汗衫,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没想到回到家打开一看,只见冰糕纸不见了冰糕,忽然想起进村时狗蛋抢过他的篮子,于是乎跑到大街上,跳着脚地把狗蛋的八辈子祖宗骂了个遍,一下子惊动了全村人。
别看王不留行人长的不咋的,但很是有福。他娶得那个城里的瘸腿媳妇,虽然分不清7、8、9,但五年给他生了三个娃儿。只是生下娃儿来以后好几天,奶子还是瘪瘪的。祖母听说后,抓了一把王不留行的籽,放进她那只破砂锅,添上水熬了一罐子药给他家送去。祖母说:穿山甲,王不留,大闺女喝了奶水都顺着肚子往下流,何况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是真是假,我没体验过。反正我的祖母是这样说的。
后来,祖母去世了,我也离开了老家。但每年过麦,母亲也像祖母那样,收些王不留行的籽。她说执不住谁家的媳妇就能用上。但一年过后,这东西没有用场。两年以后,还是没有用场。于是,母亲就用丝线把它串成了手链、窗帘、门帘,黑黝黝的,还透着通体的泽光,煞是好看!
再后来,我查对祖母的话。《本草纲目》上说,它“上可通利血脉而通乳汁、消痈,下能通利血脉而通经”,具有“活血通乳,利水通淋”之功效。所以,李时珍说它的功效极佳,“虽有王命不能留其行”,故而称之为“王不留行”。
(本文发表于《济南日报》2015.11.10)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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