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燕丨肚丝的滋味
闹市久居,味蕾疲倦,邀友小聚,驾车郊外农家院。在这里,庸俗和繁琐尽销,温馨与活气飞扬,简单的几道小菜,依稀又把我带回朴素单纯的时代!
看到我们到来,朴实的农家大姐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也像回家一样径直走向一个普通房间。朋友们各点了水煮鱼片,鸡蛋炒地曲连,萝卜干炒粉条,干炒河虾几个菜,然后把菜单推到我面前。
我点了几个菜。特别点了凉拌肚丝,爆炒香菇肚丝。
服务员看了看用笔记下的菜单,好意地探问:”大姐,你点了两道肚丝呢!”
“对了,我喜欢吃肚丝!”
农家院的肚丝果然美味,香而不腻、嫩而清爽,还放入了两种彩椒,令人食欲大增,十分下饭。
“燕,你怎么爱吃肚丝呢?”一个朋友们问。
我沉思了一下,记忆回到了儿时,简单地说起一段往事。
小时候,我的胃不好,个子不高,又黄又瘦,亲戚邻居都叫我“黄病蛋”。母亲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猪肚炖花生加姜”,母亲多方打听,从一个老中医那里得知猪肚是调理胃的好土方。
虽说方子简单,但是母亲也为难呀。
为什么呢?
因为在以前,物资流通不发达的紧缺时代,猪肚价格高,我们根本买不起。普通人家只有在节日才能吃到,春节孝敬老人时若送上一半猪肚,都会让人感动和贴心。不要说猪肚,就连白面馒头也有点吃不上。我们家兄弟姊妹多,一人一个白馒头,恐怕麦子就不能够吃到接住新麦。
这还不打紧,一只猪只有一个肚(胃),母亲就向杀猪屠夫央求、拜托:杀完猪,猪肚一定留给我们。当然钱先欠着,等有收入第一个先还。母亲深信猪肚会让我身体好起来的。一个晚上,母亲提回一个猪肚。单洗猪肚就是一项繁琐的工作。先是母亲劈柴烧开水,把猪肚烫过几遍后,加粗盐揉搓清洗再揉搓再清洗,不少于六遍。母亲用刀割去所有的杂志和黏液,然后把花生和生姜放在猪胃里,用线把口封好,放在锅里煮,不加任何调料。母亲守着锅灶,添柴加水,垂在耳边的鬓发,因汗湿透,火光一照,亮晶晶的,闪动着慈爱的光辉。边煮边用针扎放气。那一刻,锅里的肚子,在她眼里,不是食物,而是宝贝。她脸上那专注的神情,让我想起在地头守望的农人。大概一小时后,筷子能插进肚子里了,就熟透了。这时候夜已经深了。
母亲把我叫到灶前,把已盛好的一小碗肚丝花生汤递给我。我细细地咀嚼着带着香味切得匀实细细的猪肚丝,深深地感到生活的幸福。食毕,余香犹绕,想再食。“晚上少吃,早上多吃,吃了猪肚,肠胃不堵”,母亲的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心头好多年。
杀猪屠夫是我一个堂叔。杀猪是一个早活,不可起晚。一个晚上,堂叔来我家对我母亲说:“明天吉日。南边有一庄子,请我杀猪,他们颇有讲究。若肚子拿走,他们便迷信第二年“不来猪”,当天就请帮忙杀猪之人“刨汤”而食。”母亲便夜里四点起床,和堂叔一起走着赶往南村。南村据我村二十多里路。那坑坑洼洼的路摇着漆黑。路旁影影绰绰的树,叶子流出响声,闻此悚惧。到南村,母亲先是帮人家抱柴烧水,忙来忙去。杀完猪后又帮人家冲洗地面。母亲的乞求和勤快,使我总算有猪肚可食。我想除了母爱,有谁能如此对我?吃三个猪肚了,感觉胃口越来越好,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都说猪肚不放调料不好吃,而我从没吃腻过,而且一直觉得是人间美味。
母亲担心我会吃腻,萝卜刚好又当季,便和胡椒猪肚一起熬成白白稠稠的浓汤,喝完浑身热乎乎。虽然是普通的食材却充满了美味的魔术。
母亲看到我身体渐渐强壮起来,心里甚是欢喜。猪肚越做越神奇了。猪肚炖咸菜,凉拌猪肚,爽口又下饭。最令我回味悠长的是猪肚炖莲子,莲子是外婆送来的,外婆家的村庄是典型的七里河水乡,四周片片是池塘。所以我有幸能吃上莲子。“来,你们几个人都吃吧,对身体好,有营养又去火!”乡下的日子逐渐好了起来,母亲慈爱地站在我们身后,看到我们姊妹几个围在一起狂风扫落叶的模样,不断提醒着我们慢点,脸上洋溢着放心的喜悦。
有时候回老家,喝到母亲亲手做的肚丝汤,总觉得美味如昔,心里充满了感动。母亲把爱融入那平凡的汤里,我们个个身强体健。“燕,长得又好看了!”母爱,把我从一个别人眼中的“黄病蛋”,灌溉成一个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胖乎乎的小姑娘!正如有人说过:世界上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
“自从我小时候吃到母亲做的猪肚丝,长大后,只要到饭馆吃饭,我就会点猪肚来吃,一边吃一边回念那段吃猪肚滋养身体的岁月。”我对朋友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