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恩·清明”散文有奖征文】母亲/陈恒礼
母亲不识字。她在世的时候,曾对我说,你能写你大(父亲),就不能写写我?写给我看。因为我写过父亲,母亲感觉我对她有点不公平。母亲的意思是,我又不是父亲一个人的儿。母亲提出我要写写她,写好了给她看。我就问,你一个大字不识,怎么看?她说,你读给我听,我不就看到了?
但直到母亲去世时,关于母亲的文章,我一个字也没写。却在心里一直痛记到现在。仿佛是欠下的这笔生命之债,此生是无法还上了!也觉得对母亲不公平,她不识字你就不写了?不是还有别人识字吗?但即便痛到永远,又会不痛了吗?
母亲的娘家是小李集人,过去属于龙集乡,现在归属庆安镇,原因是龙集乡并入庆安镇了。只是我至今在心里,固执地仍然说它是龙集的小李集,毕竟童年的记忆,不是后天能够改掉的!
母亲叫李玉珍,娘家的出身背景我没有记忆。残留的痕迹是母亲有一位叫三娘的人,是个道妈子(巫婆),被政府教育过后就不再道了。听说,仅仅是听说,她父辈中有一位在村子很有文化很有影响的人,大约相当于是位乡贤。但娘家的村庄里历史上出过一位叫李条侯的名人,县志上有关于他为民上书皇上的记载,算是母亲娘家村庄的荣耀和光彩。名人姓李呀!母亲曾说过,皇上也有姓李的!
母亲生育五个子女,老大是个女儿,即我姐。剩下四个儿子,我是老大。可是我在童年没有得到过母爱,大约一二岁时,就把我交给祖父母抚养,父母带领其他子女,上南京工作去了。我父亲是独子,我奶奶二姐的儿子,也是独子。不同的是,我父亲是个普通农民,而我姨大爷却是一位老革命,别看人是个大老粗,解放初任南亲市某区的劳动局长,这是个不小的官呀!五十年代中后期,他回家探亲,与我祖父在酒桌上议定,把他姨弟我的父亲一家,带到南亲去。我祖父应允了。后来,我母亲和我父亲,都成了南京市民,当运输工人。父亲拉大板车,母亲拉小板车!而留下我,就是为了抚慰祖父母的思亲之苦之寂寞。我最小的弟弟是在南京生的,小名叫毛娃。南京那时管小男孩都叫毛娃,他也是至今在全家人中唯一还留存有南京符号的人。
这对我是一件值得庆幸骄傲又有点不那么公平的事。我仅是父母亲平衡与祖父母之间骨肉之情的一根带子。
母亲在我们记忆里,留下许多传说,其中一个是她自己说过好多次的,她拉着小板车,上岗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人丢下了一条毛巾,母亲就捡了起来,等拉大板车的父亲也上来之后,她像捡了一个宝贝那样,高兴地拿给父亲看。没想到父亲勃然大恼,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在哪捡到的,还送到哪里去,现在就送去!母亲不敢不送。她把毛巾送到捡到的地方,放下毛巾,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说她还没有走两步,来个人弯腰拾起来装在怀里就拿走了。
我有记忆的时候,祖父带着我从徐州坐火车,去了一趟南京父母的家。在中央门外小市街,似乎是在一个高岗下面。住什么样的房子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家里还来了好几个老家的人。母亲和全家,包括我和祖父,每天起早排队去买食物,给老家来的人吃。父亲不准母亲埋怨,母亲就不敢埋怨,还得满脸堆笑!那是一个食物极度缺乏的年代,没有人可以吃得饱。买来的食物要先尽老家来的人吃。母亲当然心里不愿意,她还有孩子啊!后来,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城里大下放,本来没有我父亲的份,但他主动要求下放回原籍,认为回到老家可以吃饱饭。单位派了汽车,把全家人连回一张大方桌,就送回了老家龙集。再后来……那一次是个集日,有人对我传话说,你父亲在家要上吊了!我急忙撒腿往父亲的家跑,进屋就看见,低矮的草屋梁头上,垂下一条死蛇一样的绳子,父亲面无表情,对着绳子。我直直地朝父亲面前一跪……可在这时,母亲去了哪儿?
我依然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条件比父母那儿好一些。我是自己一个人,似乎不是祖父母的孙子,是又一个儿,享尽了他们的溺爱。而父母还要抚养四个子女,日子是沉重的。街上允许做小生意时,父亲在街上支过炉子卖过朝牌,外面一层薄薄的白面,里头是白干面。即便这样,我们也很少吃得到。后来,母亲蒸馒头卖,我们更是只有看没有吃的份了。但是,那时没有机器磨面,全用石磨推。放了学之后,母亲带着我们,在磨道里一转就是大半夜。我们还在屋里山墙上,用美术体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心里总是在想,上南京不带上我,干嘛推磨了要喊我来?
父亲杀过羊,母亲在街上,或赶四集去卖羊肉,多远的路都是步行。母亲会卖羊肉,多么不好的羊肉,她也卖得出手。这在一条街上,是人人尽知个个钦佩的。
为了扶养我们姐弟几个,母亲出去要饭了。她一走就是大半年。过春节时回来了,给我那几个姐弟零钱,留着买书本。原来,她把要来的剩饭什么的,半路上当猪食卖给人了,为了换点钱给孩子交学费。她曾说,吃在肚子里没人看见,穿在身上人才能看见。我一个大字不识,出门就是瞎子,孩子不能再瞎,不能再过的不如人!
但在老家,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坚持下去,四个儿子一个也说不上媳妇,这一支人家就绝后了。于是,母亲和父亲,把四个儿子带到东北吉林农村下户了。在那里,平时是没有妇女下地劳动的,农忙时必得下地,干男劳力的活。尤其是哈气成霜的冬天,那种冷,可以把一个大活人冻成冰棍的,人穷无衣,抵抗那种冰天雪地的严寒,除了活的毅力,别无选择。
母年龄大时,在长春一个市场上卖衣服,父亲帮她。但父亲脾气不好,经常与顾客硬睁眼干仗,母亲少不了又得给人赔礼道歉。有时真不希望他去市场添乱!
母亲不能干时,接受了我的建议,回到了老家,来安度晚年。我比父母早十多年回到故乡,是在改革开放之初,那时,祖母已经去世了。改革开放的好日子,她一天也没有享受到,带着一肚白干子和对骨肉的牵挂走了,去了奈何桥的那边。为了孤独的祖父,我必须回来。
母亲知道很多故事,却一生对老家人和事没有感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她一直不想住在农村,更不想住在老家!她先在县城后在徐州生活。侄男伯女有时去看他们,好酒好菜招待着。如给他们点小钱表示心意,走时必得让他们带回去,从不收一分。
父母双双病逝后,安葬在汉王公幕里,背靠青山,面朝大野,是一个风水宝地。年年清明,我去看他们,磕头烧纸,无论喊多少声,也无人应答。好在,汉王公墓,风丽秀丽,是母亲想要的环境。只是父母走后,我们做子女的,从未团聚过。各怀心事,无从交流,早已是路人。个中原因,实在是无从谈起!这事,父母在时,我曾向他们预言过。他们听后一声不吭。一对生命即将走到头的人,就是看到了事情的结果,又有力量扭天别地吗?
那一年清明前一天,我去为父母扫墓,回来时就下起了小雨,我就给自己的微信起名叫清明有雨。有朋友问何意?我说,一句二句说不清。
今年的清明节又要到了。我工作单位县文化馆馆长周维刚先生约我写一篇应时文字。我就想起母亲在时,要我写写她的事来,就在去南京省作协签约项目的路上,记下了以上这些粗浅的文字,以慰母亲她老人家在天之灵。清明那天,我去看她,读给她听。她就会说,听到了我就看到了!她真的能看到吗?不会的!
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一生所受的艰辛和慈爱,得多少文字才能写下呢?我只是庆幸,他们活着的时候,总是享受了许多开心的日子,比我祖母幸运得多!
作 者 简 介
陈恒礼,江苏睢宁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睢宁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曾任《睢宁日报》副刋部、专版部主任。出版散文集《气象》《好人九歌》、《湛蓝的泥音》、《一池斑斓》等六种。在全国各级报纸杂志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三百余万字。报告文学《中国淘宝第一村》为江苏人民出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之首,获浩然文学奖,今年八月荣获第江苏省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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