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车拉过的艰难岁月

平板车拉过的艰难岁月

□丁严中

01

我的父亲是“当过兵”的，他是被”抓壮丁”时带走的，那一年他15周岁，也就是1946年，不久，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直到1958年的“大跃进”，他听从党的号召从部队到了地方在“淮阴轧花厂”工作，63年工厂倒闭又回到了家乡，先后在生产队的机面房、酿酒厂“上班”，做过保管员。由于是“军属”，所以我们家是个“光荣之家”，我们一直引以自豪。

02

我们家兄弟3个、姐妹2个，靠苦工分年代，姊妹多劳力少，和许多家庭一样缺过粮，断过炊，穿衣服是“老大穿过老二穿，缝缝补补老三穿”。最恐怖的是74年的初夏，父亲去了山西弄河工，家里的茅草屋，在遭受“挖墙雨”袭击后，山墙轰然倒塌，只露着枯廋的木棍制成的“叉守”支撑着，那是在晚饭时，雷声和闪电肆虐，雨随着大风钻进屋内的每个角落，微亮的煤油灯光脆弱得不堪一击，只剩下恐惧和孤独，我们被吓得把母亲抱成团，惊吓和哭喊伴着我们度过难忘的一整夜。第二天，母亲求援舅舅带着一帮人，分三次用黏土把“山墙”垒砌成功，这次他们在“墙肚里”添加了好多木棍，算是增加强度吧。

03

极度的贫困生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记得每次断粮食时，母亲总是会在床上躺着，辗转反侧，偷偷地流泪。到了晚上就让我们早点睡觉，别瞎想，其实我们睡在床上也是肚子哗哗响，嘴里生口水，难受极了。邻里们每次送山芋干、衣服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亏欠别人的一直铭记在心。

到了76年8月份的一个傍晚，学校即将开学，一位老师找到父亲，让他想办法办辆平板车去县城拉教课书回来，父亲茅塞顿开，爽快地答应下来。他求邻居帮忙，刨下来自家的“上等树”换回来别人家的已经干透了的洋槐树，请来两个老木匠忙活了一整天，又是剥皮，又是尺子量来量去，选可巧的身段，用拉锯斩开，剖成两瓣，取方，刨光，作槽，开榫，车架子打好了。又到供销社买回来车轴、钢圈、轮胎等，车子组装好了，父亲高兴得像中了状元似的，摸来摸去，拉着车子试了又试。第二天就和母亲去了县城拉书，连续拉了好多天，我们家也像遇到大喜事，那个高兴劲儿，走路都跟飘了似的。

04

我们家有了平板车，日子好过了点，每到开学前，除了到县城拉书本回来，还要把书再分发到附近的小学，可以忙活十多天。记得我九岁时总想跟着父亲，坐车，跑县城，吃好吃的，高兴时下车在车子前面跑，父亲逗着我笑，实在跑累了又爬上车，享受着父亲哼唱的小曲，一路上有说有笑。回来时可就不一样了，车子上满满的，码的全是书本，都是用油皮纸捆扎好的，车子好重好重。父亲在车子前腿上扣了一根粗绳，我在前面拉，父亲在后面挽起带子，套在肩上，一会儿车子便正常转起来了。车子慢点我拉的绳子就绷紧一点，车子快了点我就会偷懒，父亲就提醒我：“绳子拖地了，快跑！”我又飞似的绷紧了绳子。最怕的是我们要过河渡船，上坡时坡子很陡，父亲喘着粗气，汗珠子在脸上像水浇的一样，不停地转动车子方向往前挪，嘴里有节奏地哼着号子“诶、吼！诶、吼！……”实在拉不上去，就请过河的人帮助一把，人很好请，都乐意帮忙。下坡时，父亲就让我站在后面的车架上压着车子缓缓下坡，上船时也顾不得小船的摇晃，加足马力往船上冲。过一道河就这样上坡、下坡，上船、下船，再上坡、下坡，又紧张，又刺激，过了河走不远我们就在路边歇一会，看着同船的人渐渐地走远。

05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我们家的运输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好，不仅帮助学校拉送课本，供销合作社往各大队的代销点分发物资也找到我们。我们的平板车在经历了风风雨雨之后，车子尾部的翘脚由于长期摩损，变成了尖利的犁铧；前面的两个铁制U型拉手被摩得黝黑光亮，酷似玉；一根三指宽的带子被碾成了有毛边的单股绳；原本有毛刺的两根车把，滑亮得像两根金箍棒。有一天，父亲突然发现车架子折了，在第二根衬子的地方，那是由于车子长时间超负荷运行的原因。父亲从铁匠铺那里定制了四块50公分的铁板，上下各一块，左右两边分别用螺丝勒紧，谋生的车子又维护好了，维持了近一年。

随着运输业务的不断增多，我家淘汰了旧的平板车，换成了小驴车，车架变得长又结实，车把也加长了。那个旧的车架子被改装成了我们兄弟三个睡觉的床，由于车架子只有85公分宽度，我们经常从床上裹着透亮的被子掉下来，晚上穿着母亲用哥哥的破裤子改装成的短裤，皮肤经常触碰到架子上冰凉的铁板，习惯性的哆嗦几下。就这样也没住上两年，我被安排到邻居家睡觉，也是我们常说的“打游击”，那一年我13岁。在车架上睡觉的时光里，我总能享受到不一样的待遇。每次天还没亮，母亲就早早的做好饭端给父亲，只为吃完饭了早点进城。其实我们兄弟三个也醒了，两个哥哥就是不动，而我听见父亲大口大口吃着山芋、嘴在碗边左右嗅动稀饭的声音，山芋稀饭那浓浓的、特有的香味钻在我的脑子里，和着肚子肌肠辘辘的声音，便在床上左翻身，再右翻身，有时还故意咳嗽两声，听见母亲随口说一句“小四子，饿了吧？”，父亲也每次在碗里留几口饭给我吃，满足了我的心愿。

06

渐渐地，我大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那一年他24岁，好心的邻居张罗着介绍了现在的嫂子，那时候订婚没有要啥彩礼，只是要买架缝纫机，再添几套衣服。可我家7口人，姊妹四个还读书，吃喝拉撒都靠拉车赚钱补贴家用，根本没有积蓄。我们家经过左思右想，便把家里唯一的值钱宝贝——驴子给卖了，总算完成了一件大事。可是没有驴子拉车总有点不太习惯，车把、车身也长，车轮上的车条是用钢筋焊接的，车身也重，也跟不上随行的车队，同行的队友也会有意的放慢步伐，我们还要努力走快点，不能掉队，虽然有点尴尬，可心里还是暖暖的。大约经过半年时间，我家又东拼西凑买了一头驴子，生活的节奏伴着平板车的轮子转动一切顺利。到了第三年，大哥要结婚了，犯愁的还是没有积蓄，于是又重复了订婚时的模式，把驴子卖了办喜事。就这样，平板车又过了一阶段没有驴子的日子。

07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们家的大哥、二哥、姐姐、妹妹相继成家，一切都顺其自然，也得益于改革开放的成果，因为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了栽桑养蚕、粉丝加工等种植业的经济结构转型，养殖、运输等第三产业也不断发展，许多年轻人外出打工，农户家的房屋建设也蓬勃兴起，各行各业都呈现一片繁荣景象。我们的平板车运输队伍也不断扩大，在相互带动下，仅我们生产队就有18家搞运输，而且生意都红火。

88年，我父亲57岁，由于长期的劳作，他经常感觉头疼，然后就吃点去痛片，当时医疗条件比较落后，到医院里检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一直拖了两三年才确诊是得了颈椎病，医生提醒说这个病要多休息，不要再拉平板车了。早晚需要做脖子牵引、拉伸等物理疗法，辅助吃骨质疏松等药片。就这样父亲不仅没有间断过拉货，送货，而且工作量越来越大，除了正常的给代销店送物资外，农户、单位建房所需的石头、砖瓦、水泥、木料、楼板等运输重活越来越多。同时，也有很多人开始置办了手扶拖拉机，到了93年父亲年纪渐渐大了，不能拉车了，两个哥哥都学了手艺活、分家自立门户，我也成家做了生意，我们都没有继承传统运输业，就变卖了驴子，平板车成了家里的农用运输工具，两三年的时光，车子也就散了架子。94年我家盖了平房，车架子就立着靠在山墙上当做临时梯子使用，任凭风吹雨打，直到98年我家翻建了三层楼房，才将爬满了绿青苔、长了木耳的黑色车架清理掉。

08

平板车跟随我家20多年，伴着我父亲从壮年到老年，支撑着我家的生活，拉着我家度过了最艰难的日日夜夜，见证了我国改革开放前后的风雨岁月。每当想起平板车就想起父亲那遒劲有力的臂膀，汗如雨滴的身躯，健步如飞的身影；他和平板车一样协调，自如，并成为我们一生中最完美的画面，永不磨灭。每当我遇到困难时，耳畔总想起父亲拉着平板车上坡时哼起的号子“诶，吼！诶，吼！”，激励我一路向前！

作者简介：丁严中，中共党员。淮安市南陈集镇人，商人。爱好诗歌创作、旅游等。有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百度》《今日头条》《搜狐》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