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飞贼专偷高楼富商,沈醉拜访神秘老翁破了案,为何却放走凶手
大概在1935年,时任复兴社驻上海的情报组长沈醉突然接报,上海滩发生数起高楼盗窃案,一些住在十几层高楼的富商、大官被盗,被偷走大批黄金、贵重首饰、美元。
富商、大官们要上海警方限期破案,警察去查了很长时间,迟迟无法破案,没办法,只好报到沈醉这里,请他出山破案。
沈醉了解了情况,很快发现一个疑点,这些高楼里住着很多人,高层大多是有钱有势的,低层的既有商铺,也有租户,低层却几乎没有被偷过。
沈醉找了几个眼线打听情况,据眼线从附近居民那里听来的消息说,这些专偷高楼有钱人的飞贼,是在劫富济贫,这种案子是不能破的。而且,他们个个身怀绝技,能飞檐走壁,根本抓不住,想破也破不了。
沈醉听了暗暗好笑,既然是案,哪有不能破的道理。
不过飞檐走壁之说,八成是真的。这些人或许真的身怀绝技,他们抓住大楼顶层警戒不严的弱点,专拣这种“油兜子”捏,确实容易得手。
顺着这个逻辑去查,沈醉也没有什么收获。
正当案子陷入僵局时,上海滩又发生了一起令复兴社特务们脸上无光之事。
原来,复兴社书记长唐纵有事到上海出差,刚在汽车站下了车走了半条街,突然发现钱包没了。
复兴社是抓贼搞侦查的祖宗,小偷居然偷到祖宗头上来了,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唐纵立即通知本地的情报组长沈醉,要他赶紧破案。
唐纵亲口交待沈醉,钱不要紧,关键是里面夹着的一个小纸条,是复兴社的核心机密,万万丢不得。
沈醉面子有点挂不住,连声给唐纵道歉,满口应承立即破案。
说到这里未免会有读者奇怪,小偷偷了东西,那是治安情况不行,要道歉也是警察局的人来道歉,沈醉是情报系统的负责人,需要为治安不佳道歉吗?
看官朋友莫有怪我乱扯,且花上几句文字,把沈醉的背景略略交待一下。
沈醉生于1914年,湖南湘潭人。其姐夫余乐醒是戴笠手下的重要干将,复兴社特务培训班的负责人,军统早期的大特务都与余乐醒有名义上的师生之谊。
1932年左右,沈醉到上海投奔余乐醒,经其介绍加入了复兴社,经过培训后担任了上海情报组的联络员。
沈醉脑子很敏捷,身手也好,练出一身好武功,能一拳把人打昏,他自己说七十多岁时还能徒手捏碎核桃。
当时复兴社在上海的情报组组长徐昭俊,被戴笠怀疑有越轨行为。戴笠指示余乐醒,把徐昭俊抓起来送到南京审讯。
徐昭俊此人身高力大,腿脚敏捷,武功很好,枪法也准,要逮捕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伤了人不说,让他逃掉就麻烦大了,他掌握的情报消息太多了。
余乐醒有些紧张,沈醉却满不在乎地揽下任务。他献计让余乐醒反其道而行之,假借说是沈醉犯了大错,戴笠要逮捕沈醉,要徐昭俊把沈醉押送到南京接受调查。不知内情的徐昭俊押送着沈醉去了南京,一下火车,自己却被特务们五花大绑了起来。
这招送贼上门的妙计,让戴笠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戴笠有一次拍着沈醉的肩膀说,我把你当我儿子一样看待。弄得沈醉受宠若惊。很快,沈醉就升职为情报组组长。
这个所谓的情报组职权很广,主要任务是监视文化界进步力量,监视上海的高官、军官有无叛变行为。沈醉就在法租界亲自监视过鲁迅先生,据他说,经常整日整日地躲在鲁迅家对面一座小楼上,近距离看看这位名头响亮的文坛巨匠在干什么。他对鲁迅一写文章就把腰板挺得直直地的形象记忆的很牢,晚年他被新中国特赦后,还经常向家人提起这个细节。
除了政治监视和内部监控外,情报组还负责接管一些可能涉及政界的社会治安案件。
就像开头所说的飞贼盗窃高楼案,因为涉及国民党的高官,为防案件牵涉政治内幕,警察局交给情报组来办属于应当应份。
从这个意义上说,复兴社情报组就是上海警备、警察系统的太上皇,拥有极大权力。
所以唐纵在上海被窃,沈醉礼貌性地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唐纵案比高楼飞贼案更要紧,沈醉赶紧投入人手去追回钱包。
沈醉没有采取常规的调查办法,而是直接找线人问。旧社会的上海警察、特务们,都有在贼盗团伙中安插眼线的习惯,允许他们小偷小摸地搞一搞,代价是把贼盗团伙的情况报告上来。
由于上海本地帮会派系混杂,不同派系之间有矛盾,线人们很乐于借助警察或复兴社对付敌对派系,有时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
官、盗双方就以这么奇怪的利益关系,维持着肮脏的平衡。
不过沈醉也懂得轻重,不能过于频繁利用线人,否则他们泄漏内部情况太多,容易被同伙们识破,一识破就直接打死。
这次是逼得火上房了,唐长官大发雷霆,沈醉才直接上了内部手段。
据眼线们说,街头盗窃技术含量不高,也不需要多人协同,一般都是本地小混混干的。
沈醉一听就脑袋大了,上海滩的小混混没几万人也有几千人,一个个找,黄花菜都凉了。
眼线在沈醉逼迫下,又掏出点干货。
唐纵被窃的那片地方,有一个叫“阿狗”的老扒手,他是那一带扒手们的头头,可以找他问问。
沈醉也听说过阿狗的名声,便带人去查问。阿狗已经五十来岁,头发灰白,不过眼神精亮有光,一见沈醉来便知道出了事情。沈醉也不急也不恼,亮明身份,问阿狗知不知道此事。
阿狗不置可否,答应第二天给回话。沈醉也不多说,回去等信。
唐纵说你怎么不当场打他一顿,让他赶紧交东西。沈醉劝他不要急,官有官道,贼有贼道,有时候也得尊重一下他们的道道儿,等办完事再修理他们不迟。
从这个反应可以看出,沈醉之所以二十出头便当上上海情报组一号人物,确实在心胸、心态、处事智慧上有过人之处。
第二天,阿狗主动来找沈醉,原样送回了钱包,唐纵一看,东西一样不少,纸条也完好无损。唐纵十分高兴。
沈醉做事有根有底,应付完上司,回过头来又找到阿狗,说要见一见扒手本人,问问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钱包。
阿狗央求沈醉说,贼怕见光,那人是他的徒弟,求他看在自己戴罪立功的份上,免了见面吧。
沈醉不依不饶,软硬兼施,逼阿狗带那名扒手来。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沈醉先入为主以为此人必定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惯犯,谁知却是个十多岁的女中学生,还在上学。不知何故走了歪门,学了扒窃手艺。
沈醉问了她一些扒窃的技巧,又问她会不会扒墙头之类的。
阿狗帮她解释说,贼里面也是各干各行,扒墙头入室的活计,他自己也不会,他的一帮徒弟们只会在街头扒包。翻墙入室那种复杂的活计需要长时间准备,又要有人协同,扒手是干不了的。
女扒手苦苦哀求沈醉放她一条生路,沈醉不想和这些小毛贼纠缠,便放了他们师徒俩。
这场案件给了沈醉启发,高楼盗窃和扒墙头有一定共通之处,都是系统性的盗窃,既需要长时间准备,也必然有人协同,估计是某个帮会所为。
一想到帮会,沈醉不免又一阵头大。
上海的帮会,以青帮势力为最大,青帮当时的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的势力都非常强大,三位大亨的势力遍及政界、商界、实业、新闻、娱乐、走私、毒品等领域,树大根深,极难撼动。黄金荣甚至渗透到法租界的警局,警、盗、贼、流氓等各界统一称黄金荣为“黄老板”,着实可畏可怖。由于当年青帮帮过蒋介石,替他威胁江浙财团们出钱供应军费,蒋介石对他们很纵容,所以当地政府都对青帮为非作歹无可奈何。
有人或许会说,黄、杜、张三大亨都是富可敌国的有钱人,哪里看得上高楼富商、官员那点钱。
他们自然看不上,也不屑于派人去做,但他们手下的分支小帮会有可能去干。
当时上海滩各行各业几乎都是帮会恶霸势力,据当时人统计,有烟毒霸、码头霸、赌场霸、扒窃霸、粪霸、人贩霸、渔市霸、菜场霸、走私霸、人力车霸,统称“十大霸”。十大霸无一例外,都是青帮的猴子猴孙。各行业的从业者们,都要尊这些恶霸为老大,接受他们的摆布。
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就曾经通过这些恶霸们威胁过一位富商,后来竟然下了毒手。当时上海国货银行总经理朱成璋,在静安寺买了一块黄金地皮,准备盖楼出售。张啸林看上了这块地皮,上门找朱成璋商量要买过来。朱成璋不肯,谈了几次,越谈越不行,双方关系崩了。
张啸林一不做二不休,便指使手下的小帮会,在一次朱成璋外出时公然持枪绑架,当场将朱成璋打成重伤。朱家人反复通融花钱,对方就是不松口,后来朱成璋竟然伤重不治,死在绑匪手里。
沈醉知道,如果一步步查下去,总有一天能抓住什么把柄。到时如果万一惹到某位大佬,这个结果可担不起。
思来想去,沈醉决定去拜山,求帮会大佬出面指点迷津。
当然,以他的身份,不要说见不到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就连他们手下的大门徒他也无缘得见。沈醉找的这位大佬,是在另一起盗窃案中得知的。
当时上海警备司令部旁边有一座龙华寺,寺里方丈师失窃,丢了玉佛、金银法器、手抄的经文善本等贵重物品。
寺院开在警备司令部旁边,又敛了这么多财,这种寺院什么性质一望可知。
上海警备司令杨虎感到十分没脸面,派人知会复兴社情报组,请他们出面破案。
沈醉接了这个案子,到现场侦查。
龙华寺是上海有名的大寺院,出入的香客都是有头脸的高官、富商,所以整修的很高大宏伟,外围围墙很高大,里面又有几重院落,方丈室在最里面。
龙华寺今貌
沈醉起初按常规手段侦查,认为一定是内部作案。组织了大量侦查人员在寺里搜查,翻箱倒柜,弄得一片狼藉。
杨虎也是帮会头目出身,知道此事绝非一般小案,派人提醒沈醉不要搞错方向。
沈醉很知趣,马上停了搜查。既然杨司令这么说了,肯定是团伙作案,有背景。
他又用上了内部手段,派人找来本地的几名惯偷头目现场研究。
如阿狗所说,小偷也是各干各行。当时专门入室偷盗也分这么几种:
拣露水,即黎明前偷盗,趁人家早上刚开门,人都迷迷糊糊的,警惕性较低,混到房间里偷东西。
收灯油,即黄昏前偷盗,也是趁人不注意,打个冷不防。
还有一种是掀帘子,就是半夜挖洞,穿墙而入。
几个行当的头目都来龙华寺现场看,发现围墙上有很隐蔽的足印,墙头上的苔被踩过。
贼头儿们都说自己干不了这个,说不定是王胡子干的。
王胡子又是何方神圣?
此人当年横行东南数省,手段非常高明,专偷富商大贾,任凭你把财物藏得多严实,他总能打听到在哪,想方设法地偷出来。
沈醉也听说过这个人,只知道他住在杭州,近年来已经没再听说过他下场作案,都是徒弟们出来干。
沈醉马上联系杭州方面的同事,打听到王胡子住在西湖边一座别墅,当即赶过去见了面。
王胡子作案多年,积下了无数财富,这座别墅极尽奢华。王胡子穿着打扮十足是个有头有脸的绅士,面露和善,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一点看不出贼模样。
但沈醉一眼就看出这个神秘的老翁绝非善类,几十年作案积累下的戾气,虽然竭力掩盖,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沈醉很好奇他为何能公然住在西湖边,而不被警方抓捕。不过为了破案,他没把好奇说出来,而是耐着性子说了来意,请王胡子给杨司令一个面子,指点一下龙华寺案子的迷津。
王胡子一听情况,便微笑着道歉,说几个徒弟不懂事,太岁头上动土,他叫沈醉放心,如果确实是徒弟们干的,保证财物原样奉还。
沈醉见他这样说,便不再多问,打道回府,静待回音。
果然,他回去四天后,龙华寺方丈前来报信,说丢了的东西全回来了,一样不少。沈醉问是放回来的?方丈说不知道,早上一打开门就看见了。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沈醉半年后又去了趟杭州,问当地同事,大贼头子住在西湖边,为什么不抓?同事神秘地摇摇头说,你难道不懂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
原来自打王胡子住到西湖,杭州的大富大官们都来拜望,这么一来,大家面子上好看,关系也公开化了。王胡子想在这里安度晚年,便不好下手偷本地人。当地的飞贼大盗慑于王胡子的威名,也不敢在他地盘上作案。
沈醉直觉上海高楼飞贼案似乎和王胡子有关,便借着了解龙华寺盗窃案的由头,再度拜访王胡子。
沈醉表明来意,龙华寺案虽然结了,但凶手不拿获归案,总归不好向公众交待。
王胡子有点不悦,但随即也明白过来,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为此事而来。
王胡子便问,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总不能把我徒弟绑到上海警备司令部去坐监狱。
沈醉知道他不好对付,便实话实说,请教他上海高楼飞贼案。
王胡子略一沉吟,像是被冒犯了,公然对他说,上海张啸林、黄金荣都给个面子,要不然敢到上海去下点子?
下点子是贼盗行当的黑话,意即派人到某地作案。
王胡子这话,算是自称高楼飞贼案是他的徒弟干的了。
沈醉仍不死心,想打听出点作案的细节。王胡子一摊手,无可奉告。
沈醉碰了个钉子,灰溜溜地回去了。
王胡子既然和黄金荣、张啸林有勾结,那就不要想动他了,青帮的水太深,和戴笠都是平起平座的人,他哪敢去得罪。
不过案子毕竟找出线索了。
回到上海之后,沈醉给各个贼头打了招呼,要他们近期不要去高楼大厦犯案,否则抓住就下狠手,该抓抓,该杀杀。
贼头们不敢不听,暂时收敛起来。
沈醉派了几个心腹干将,在经常发生案件的高楼顶层蹲守,果然遇到三个形迹可疑的人。
沈醉当面问他们,是不是王胡子的高徒,三人脸上都是一惊,一句话也没说,都跑了。
其实沈醉完全可以逮住他们,但出于给王胡子一个面子、也是间接给青帮面子的考虑,干脆放他们走了。
沈醉相信,经过这一场惊吓,这些飞贼们不会再来犯案。
果然此后高楼失窃案没有再发生,当地警察局和警备司令部都称沈醉为神探。
不过沈醉也有遗憾,案子破了,细节却一点也不知道。到底他们是怎样飞檐走壁,到底怎样破窗而入,又怎样全身而退,未免令人心痒。
后来抗战爆发,上海沦陷,军统(1938年复兴社升级为军统)在上海的官方组织全部撤离,沈醉随之撤走,高楼飞贼案的细节,似乎要永远湮没了。
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沈醉撤到重庆后,意外地破解了高楼飞贼案的细节。
沈醉当时在重庆担任稽查处处长,有一次稽查处抓到一个偷窃美国大使馆的贼,审讯过程中,他招认是王胡子的徒弟。
沈醉一听来了兴趣,便亲自找这个贼谈话,询问他怎么翻墙入室。
那贼招供了一些细节,当沈醉问起他能不能偷高楼住户时,他说能。
沈醉又问他当年有没有在上海偷过高楼的富商,贼说没有。沈醉便叫他当场演示怎么飞檐走壁。
结果一演示才发现,什么飞檐走壁,都是假的。这贼跳得一点也不高,寻常两三米的围墙,要翻上去就很吃力。
贼说他们上高墙、爬高楼不是硬爬,而要借助工具。
他们经常使用的工具是“软竿子”,用头发或丝线编成比筷子粗一点的长绳,一头缀着金属钩子,抛在墙头上勾住了,便可攀缘而上。跟民间使用的武器飞爪百链索有点像,不过这种软竿子更灵活易隐藏,平时可以拴在腰间,一点也看不出来。
还有一种工具叫“硬竿子”,外形像手杖,内部结构像照相机的三角架,可以一节一节地伸出来,最长3米多,一般的墙头、窗檐都能钩住,顺着爬上去。
至于高楼,说穿了一点也不神奇。
贼们偷十几层高大洋楼的住户,白天要先混入大楼内躲起来,晚上爬到楼顶,从顶楼垂下绳子,去到目标住户家偷。因此高楼上被盗的都是顶楼或往下一两层的,再往下绳子够不到了便不去偷了。
人们不知道这个细节,还以为他们都会飞天遁地呢。
不过贼们还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他们的身手都很矫健,翻墙头、爬高楼动作都很快。
晚上破窗而入,为防玻璃碎了声音大,他们还发明了一种小技巧。先用划玻璃的金刚钻在玻璃上划出圆圈,再用涂好生胶的手帕粘在玻璃上,稍稍干了,粘住了,便能把划开的玻璃粘下来,这样便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沈醉了解到这些情况,终于恍然明白当年高楼飞贼案的真相。
沈醉后来琢磨出来,即使是帮会支持的贼盗,也不是全都不能碰。像这种高楼飞贼,也不全是帮会大佬授意去做。
为了打消他们的气焰,警告他们不要再去犯案,沈醉也用过一些残忍的手段。
有一个惯偷,专门在火车上偷头等软卧包厢里的贵客,抓住几次,关几个月又放出来,惯偷便又去作案。后来偷了一个国民党中央委员的皮包,被抓住之后,沈醉便把这个人痛打了一顿,挑断了这人一只脚的脚筋。
这个贼的事传开之后,确实震慑到一些贼,稍稍刹住贼盗们的气焰。
不过当时国民党统治黑暗,官、警、匪、盗互相勾结,痛打一两个小贼,对局势没有任何改变。这些破获的神奇案件,只不过给人们增加一点饭后谈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