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年风月旧相识，凭谁细话当时事：清代京师“红姑娘传奇”怪谈

清代，京师御敌的城楼，内外共有五十座，高大深邃，常被狐鼠栖居。内城东北角楼内，有一狐，化成女子，红衫翠裙，年约十六七岁，艳丽绝伦。守城士兵经常见到，都知道她不是人，然而没有不为之神魂颠倒的。因其身穿红衣，所以人称“红姑娘”。偶有轻薄少年，或逢良宵微醉时，色心一动，到楼下戏言猥亵，即闻娇声：“你莫要乱来啊。”浪荡者回家则头痛难忍，不然嘴唇便忽肿起如桃，而后必哀恳悔过，方能止痛消肿。众人故此惧怕，不敢出言挑逗。

步军校（清朝八旗步军营基层武官）赫色，年纪六旬有余。某晚，他上城值班，独坐铺中，思酒不得。三更后，门外忽然响起弹指声，赫色喝问，无人答话，开门查看，原是一位二八佳人，五色并具，不可形容。再仔细审视，更夺人目光，佳人身后一对丫鬟，捧酒壶，立月下。赫色素有胆色，惊诧平息，便明白这是狐狸。询问她何故深夜来此高城，女子答道：“妾身洪氏，排行第三，知您思酒，谨以家酿相赠。”赫色大喜，延请入内，即以其携来的美酒佳肴，借以款待不速之客。

赫色醉后兴致高涨，问道：“三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女子回道：“以狐媚惑人者，都是有求于人的。您一身贫病，年纪又老，我对您有何求？之所以亲近，是因您有大恩于我的缘故。”赫色茫然不解其故。女子反问道：“您难道忘记松亭赎我之事了吗？”赫色这才恍然大悟，惋叹许久，于是将她认为义女。从此，但凡值班，赫色必定想方设法分散麾下士卒，独自策杖到角楼下，祷告道：“致语三姑娘，我今日上班了。”夜里女子果然前来，两个丫鬟呈上酒肴，珍奇美味杂陈。

赫色夜夜饱餐，每每心有所欲，尚未说出，女子早已预先得知，无不立刻办妥。他曾以玉环相赠，女子再拜领受，郑重珍藏。两人闲谈时，赫色自念已是白发老翁，还在早晚风餐露宿，不禁泪下数行。女子安慰道：“切勿悲伤，我观老爹尚可再活三十年。”随后教授他导引之术，行之颇为有效。女子无其它怪异之处，惟独喜欢洗脸，一夜总要四五次。赫色的幼子正要娶妻，苦于没有杯盘，打算到市集租赁。女子闻讯，说道：“此事无须担忧，我自会为老爹借来。”婚期届临，果然有金银器物，杂陈房内，不知从何而来。

家人惊怪不已，赫色告知实情，大家这才各自欣喜。婚事完后，金银器物全部不见。赫色的次子身为护军（清代以守卫宫城的八旗兵为护军），闻女子貌美，潜上城墙，来到值班处，从窗缝偷窥，竟然一无所见，仅老父赫色一人自言自笑自饮而已。赫色酒后，偶然藏匿女子带来的玉制酒器，回家旋失所在。果真有急需时，女子必以巨资接济，都是上好的白银。这般十余年，某晚，女子忽泫然惨泣：“缘份已尽，从此永别。”赫色惊问缘故，女子不答。

五更后，她哽咽而去。赫色亦悲酸凄恻，然始终不知永别的缘故。次日，执金吾因赫色年迈，奏请朝廷，勒令他退休致仕，赫色方才叹悟。先前，他正当壮年，任职骁骑校，随军征讨葛尔丹，凯旋途径松亭时，同伴捕得一只黑狐，欲杀之取皮。黑狐向他哀鸣，赫色心生恻隐，取二两银子赎购后放掉它。事情已过三十年，不料现在竟得到它的回报。后赫色活到九十有余，无疾而终，狐狸亦迁去其它地方，不知所踪。

兰岩文末留言：狐作为异类，犹知酬恩报德，贞静自守，不甘以媚惑人。奈何世间不少七尺之躯的男儿，却胁肩谄笑，奉承巴结，求取于人，还恬不知耻，不以为怪。而以识时务的俊杰自居、认为刚直不阿者是庸人的现象，更是比比皆是。唉，感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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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译自《夜谭随录》中【红姑娘】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