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于诗酒与官宦之间(下)
双重性格的李白造就了悲剧的人生,但这不妨碍他依然是一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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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诗酒与官宦之间(上)
不知何处是他乡
李白在二十五岁那年“仗剑出国,辞亲远游”。下长江,游洞庭、赴吴越,写下经典的《客中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身在客中,乐在客中。他一生重友情,嗜美酒,生命的大半时光都在羁旅览胜之中。
开元十五年(727),招赘于湖北安陆故相许圉师为孙婿,是年二十七岁。次年长女平阳(小名明月奴)出生。春夏之交,他经由南阳赴长安。“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三十六岁那年,举家寓居东鲁(今山东任城),这是他山东的家。
开元二十五年(737),儿子伯禽出生。次年,他即出游,二年后返家,夫人许氏亦去世于当年。他在家中待了二年,于天宝元年(742)秋,应诏入京。天宝三年(744),诏许还山,赐金放还。是年夏,与杜甫相遇于洛阳,后又与高适相遇。也是这一年,他与宗氏夫人结合。
整整八年,一直漫游,直至天宝十年(751)春,他才返回东鲁的家。席不暇暖,又踏上迢迢漫游路。天宝十四年(755),由宣城赴南阳,寄书宗氏夫人信:“我自入秋浦,三年北信疏。……有客自梁苑,手携五色鱼。开鱼得锦字,归问我何如?”久失东鲁家里的讯息,突然得到夫人的来信,心里不禁泛起了思念的酸楚。
是年秋,他由寻阳往返,途经梁苑时,遇安禄山反叛,又融入仓皇南逃的人流中。“宝刀截流水,无有断绝时,妾意逐君行,缠绵亦如之。”这次的“窜身南国避胡尘”,宗氏夫人一直跟随在身旁。“爱子隔东鲁,……千里阻同奔。”东鲁的一子一女未遑顾及。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作客他乡,明月如霜。他何尝不有远客思乡之情。“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牵肠挂肚,儿女情长,谪仙人也不能免俗哇!
处处无家处处家,家是一种悠长的诗情,而飘迫对他来说,更是风光无限的诗意。“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飘迫中的生活任性放诞,“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每饮必醉,他十分沉迷这种状态,有所谓“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饮三百杯。”
《上阳台帖》李白 作
游历之中,他结交了许多朋友,友情是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也是他诗意创作中的主题。“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是朋友间的狂欢。“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与朋友的依依不舍。他对朋友的真情,更有那千古名篇《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凡尘的一切,已经不是他所追求的终极。他不懈地去追求,可却感到格外的孤寂。“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摒除杂念,物我两忘,这才是诗意人生。
明朝散发弄扁舟
如果说天宝四年(745),李白被赐金放还是他政治活动的第一次失败,那多少还是礼送出宫,尚不失体面;至德二年(757),安史之乱中,他被借口平叛而心怀异谋的永王李璘召为幕僚。永王遭到唐肃宗的大军镇压,李白以附逆论罪,长游夜郎,则是他一生中最为可悲的政治失败,险些丢了性命。
长游夜郎就是长途流放到夜郎(当在今贵州桐梓),类似于后来的沙俄流放政治犯于西伯利亚。是年十二月由安徽宿松出发,溯江西上。途中过境的地方官员礼遇应酬,能游山玩水,能饮酒赋诗。他的雅兴又起,全然忘却了浔阳狱中的忧和愤。他看破了忧无益,愤多余,那就听天由命吧!“天命有所悬,安得若愁思?”即便这样,他还是有着殷切的期待。“我愁远谪夜郎去,何日金鸡放赦还?”
乾元二年(759),关内大旱,朝廷大赦。
此时他刚到巫峡,江流舟行已是十五个月。
忽闻赦书,惊喜交加,随即放舟东下,兴致飞扬,一首传世佳作《早发白帝城》横空出世: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
巫峡
“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欲论文章。”“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君登凤池去,勿弃贾生才。”喜出望外的他忘了流放之苦,又把自己比作贾谊和司马相如,希望朝廷召他回京。他甚至有意在江汉一带滞留了一年之久,天天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佳音。
苦苦的等待,什么也没有等到,唯留下牢骚满腹。“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失望了,放弃了。“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途径江夏(今武昌)邂逅故人、南陵县令韦冰。一个是遇赦的罪人,一个是被贬的官员。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李白感慨良多,作诗《江夏赠韦南陵冰》,悲愤、不平之情直泻而出。“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我倒却鹦鹉洲。”无可比拟的愤怒,怀才不遇的悲伤
。
“名利图煎熬,安得闲余岁。终留赤玉舄,东上蓬莱路。”“余将振衣去,羽化出嚣烦。”现实让他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从功名的樊笼里放飞了自己。桑榆晚景可以放弃学仙炼丹,可以抛弃功名富贵,可伴随终生的酒是万万离不得。“归家酒债多,门客长粲行。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觞。”如此狂饮烂醉,怎能不伤及身体。晚唐诗人皮日休说,李白“竟遭腐胁疾,醉魄归八极。”这致命的“腐胁疾”就是肺部与胸壁之间的脓肿,而这与长期无节制的饮酒关系极大。
上元二年(761)冬,李白与经商的哥哥闹掰了,只得投靠任当涂县令的族叔李阳冰。次年重阳节,他在当涂度过并作诗《九月十日即事》,内中有云:“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他借花自惜,菊花要遭大小重阳的采折。而他呢?赐金放还与长游夜郎,不也是两次大蹭蹬吗?扼腕长叹,豪迈之气丧失殆尽。
次年,李白病逝于当涂。去世时有《临终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自比大鹏,可已展翅无力了。
李白之墓
诗酒与游宦都是李白所追求的,他一方面自视清高,有浮云富贵、粪土王侯的气概,另一方面又热衷功名,对官场心有不甘的留恋,思思念念的是东山再起,再续梦想。双重性格的他造就了悲剧的人生,但这不妨碍他依然是一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