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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猴
文/王冉
王县长这两天心里颇不平静——到县里上任没到一周,父亲病了。
王县长从一名山里的孩子,走出大山求学、工作,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终于登上县长的位子,一步一个脚印,艰辛而踏实。
山脚下有几间石头堆砌的破屋,爹就住在那里。自从娘去世后,王县长也曾多次要求接爹去城里住,可是爹每次都固执地拒绝了,爹说:“屋子里有你娘的影子,我一走她会孤单……”
实在拗不过爹, 王县长每逢节假日都会驱车回家陪爹过一两天。最近一段时间,王县长发现爹越来越瘦,气色也越来越晦暗,百般劝说无果,最后和司机连拉带拽把爹带到城里,去医院一检查,爹得了食道癌!
刚把父亲安排好住院,某学校就出了事。盖好没两个月的学生楼,上课时突然从天花板脱落大片水泥墙皮,当场重伤两人,轻伤二十多!
王县长极为震怒,竟有如此奸商!简直是草菅人命!立即下令彻查,不多会,秘书来报,楼房为承包商赖六所建。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降临到人间的天使,赖六一定是鼻子先着地的。以至于出生时他娘都吓了一跳! 赖六虽丑,脑袋瓜却好使。靠着有钱老爹的支持,赖六房地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赖六有自己的生意经:相关单位大头目多送一点,小头目也塞一点,钢筋细一点,水泥标号低一点,楼间距窄一点。根据赖六经验:房子没住塌呢就已经拆掉重盖了,不然那些人从哪捞钱去?
俗话说:“常从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以前出了事,上下打点,赔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每次都化险为夷。赖六有次喝多了酒,喷着酒气,睁着布满血丝的小眼说:“别瞧一些人开会时什么廉政,反腐,个个像包青天似的,还不都是我用钱喂熟的狗!”可这次似乎不同了,晚上偷偷地给几个单位局长送了钱,人家根本不要,平时见面笑容可掬的脸也冷若冰霜,赖六这才急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
自从爹住院、开刀以后,王县长就觉得捉襟见肘。虽说一个月也有几千块,可是医疗费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平?加上还得替在外地上班的儿子每个月还三千多房贷,妻子工资也不高,眼见家中那些积蓄一点点耗尽,王县长心里总有一团火在炙烤着。
电话铃响了,是在医院看护的妻子打来的,预交的住院费已经用完,后续治疗还得预交两三万左右。
王县长自从父亲住院,从来 没有通知过任何人,一来怕 下 属同事送礼,二来外地亲友前来探望得接待,影响工作。可眼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虽然贵为一县之长,也没有看病赊账的道理,眼下从哪里借钱呢?亲戚朋友不少,可是平时从来没有开过口,一时张嘴借钱总有些难为情。王县长眉头紧锁,点了一支烟后陷入沉思……
下午有个反腐倡廉会议,王县长草草吃了点饭,中午小憩一会,准备下午的会议。
散会不久王县长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说有人已经预交了五万住院费。挂完电话,王县长满心疑惑,脑子飞快地转着,排查一张张熟悉的脸,觉得是,又随即否定,否定后,又觉得好像是,交钱的到底是谁呢?
第二天要到省里学习几天,王县长坐在车里,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不断飞逝倒退的风景,雾起了,心中迷雾似乎更浓了。
返程的当天,归心似箭的感觉随着车轮的滚动愈加强烈,王县长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童年的小屋、躬身在田里劳作的父亲、屋前的垂柳、蜿蜒的 山路…… 爹老了,脸上沟沟壑壑都是岁月犁出来的印迹,手上的老茧如同老树的年轮,一年一年磨出了全家的口粮和儿的学费。山地贫瘠啊!从地里刨食,像家里那几只散养的鸡,吃一爪挠一爪。风调雨顺还能将就吃饱肚子,遇到山洪、干旱、虫灾、一家老小的裤带不得不紧了又紧。想到这,王县长的眼睛湿润了,爹苦了大半辈子,眼看过上好日子了,怎么得这病啊?”突然手机不合时宜地“滴滴”响了两声,拿起手机一看:信息栏内,出现一行字:老爷子看病的事,放心吧!王县长急忙回了信息:你是谁?手机接着默然无声。线索如同吃钩的鱼,马上拉出水面,鱼线却断了。王县长沉思了许久,发了条信息:有什么事,晚上在我家见。
赖六来了,献媚地像脚下的哈巴狗,见了王县长忙不迭地递烟,王县长心中的谜团一下子解开了。看着赖六戴着钻戒的胖手,挂着祖母绿翡翠的粗脖子,听着带着口臭的大嘴说了一会,王县长突然觉得赖六就像小时候看到的山涧对面的果子,虽然红彤彤地挂在树上,飘着诱人的香,可下面却是万丈深渊!王县长突然感到心里一阵莫名的惶恐!天快黑了,得去医院看看爹去。赖六见状忙起身告辞,临出门时,赖六从门外飘来一句话“王县长,明天我把一百万打到您的账户上……”
爹开完刀几天了,气色还好,王县长看了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心里思揣着赖六临走时的话,眼神有些闪烁游离。
爹的目光像把锥子,盯着儿子的脸说:“儿啊,姓赖的找过你吧?”王县长一惊!心想这事爹怎么知道?老爷子捂了捂刀口,轻咳两声说:“你去省里,姓赖的来过几次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求我给你说说情,被我赶走了。”王县长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爹的话。老爷子轻叹一声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听爹讲故事,现在爹再给你讲一个。”
再大的的官在爹面前都是孩子,王县长忙将病床摇高,让爹躺高点,轻握住爹的手,坐在病床一侧。老爷子深呼了两口气,说道:“你爷爷原来是山中的猎户,平时种点地,农闲的时候打些野鸡、野兔、野猪补贴家用。玉米快熟的时候,山上的猴子,野猪会来糟蹋,野猪就直接下套子或开枪打,对猴子只活捉,因为活猴子最值钱。王县长点点头,听爹继续说下去。
“都说猴精,那些猴,上蹿下跳的,一只猴在树上放哨,一群猴在地里掰玉米棒子,见人来,树上的猴子“吱吱”报警,地里的猴子一哄而散。扎草人,没几天猴子发现是假的,骑在假人头上撒尿。放鞭炮,开始猴还怕,时间长了,连小猴子都装听不见了。可是再精的猴都不如人精!一个老猎户传授一个办法:把几个口小肚大的罐子放在地里,里面放半罐子花生,猴子多疑,先派只小猴子打探一下动静,另外几只大猴子蹲在树梢上观察,小猴子一看没人再逐渐靠近,先伸鼻子闻一闻,再用两根指头伸进去捏住一粒放到嘴里,尝到甜头后,忙伸爪去抓罐里的花生。大猴子一看有好吃的,争着下树去抢另外几只罐子,猴子贪心啊,等到抓得满满一手,攥紧的猴爪就卡在瓶口,见到人来,猴子撒腿就跑,又舍不得松手,提了那么大罐子,当然跑不快,等几人走过去,分别拿袋子一套,送到耍猴那里卖个好价钱。”
听完爹讲的故事,王县长默然半晌,临走的时候,老爷子两手撑床,挺直了胸膛,喘了几口,大声说道:“儿啊,你伸出手,我看看你手里有没有花生”!
多年以后,每逢王县长蹲在父亲坟前烧纸的时候,总是饱含热泪大声地在父亲的坟前说:“爹啊,儿没做那只猴!”
本文作者王冉先生,灵璧著名书法家,著名篆刻家,杂项古玩专家,灵璧家园网一级作家,手机(微信)号:13955799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