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水蓼花(13首)
水蓼花
（一）
草叶荒疏，水蓼花贴水绽放
粉白的球声。在雨中缩减
调换为。白炽灯游弋的影子
黏涎。游鱼。吐泡下沉
测绘锦鳞之须
而水下。晃动的玻璃
层层交错
如钻石刀，在水上一划
“嘭”地一声，碎了
蓝光一闪，坠入三尺以下
万丈深渊。具有了说法
而它却在上升。用根的长镐
挥舞水面，绒球似的花蕾
衬托在滤液之上
泛绿的叶片，水光荫荫
花瓣折叠如跳刀，瞬间弹开
吐出血红之蕊，如蓼科花那样
（二）
水烟晕染于氤氲之气
波浪吸入隐伏之光，鞭策湿漉漉的灰暗
下面。下面。水蓼花抬举着粉藕
把胳膊伸出水面
如玻璃跳刀。在死亡的水上
酌量毁损。灰鼠一样死寂
回溯的香味，甘甜如蜜
齐聚雷霆之吻，逐一堆在花上
波光将水钟的翅膀，隐射于羹匙般的旋涡中
瘅疟裂变为银鲳飞翔之羽翼
犹如奔跑。奇迹般倒挂
（三）
簇新的留声机，播放颜色和花香
水蓼花虚怀若谷，摇动式微之翥
含珠嚼玉，锄雪入诗。
如翡翠。制造另一些花
制造摇撼。阵阵笔立出花雕的水纹
雪声一般，潜没于深暗
只有蓝色的水蓼花，是云霞预先设置的
它才具有了两只耳朵的形状
去聆听那些有道德的声音
水声。永远是昏暗的……
把白塔移居上堤岸。石窟。
烟具。……腐烂和死水之泡影
他背着一个诡异的凳子一路狂奔
1
他背着一个诡异的凳子
在飞跑……
他觉得自己是背着
一只哲学的狐狸
在梦里
他梦到了一个夏天
抽身物外
他想到童年
“一个巨大的空地！”
一个诡异的黑夜
露天电影场
一爿银幕
两根直插天空的巨木
比水泥柱和铁桩
都粗——
需要四个人合抱
他甚至怀疑
这是祭天用的
然而却
只放电影
2
应该
还要一根横梁
比两根
直插云霄巨大的建木
细了不知多少倍的
棍子
一根锃光瓦亮
从来不会生锈的棍子
他甚至赋予它
定海神针的
美名
怀疑是天外飞来之物
其实
就是一根普普通通
不锈钢棍子
就这样
一帮人
每次放映电影之前
总是要拿绳子
往上抛
有时他会奇怪的想
——这帮人真笨
为何不在巨木一侧
装些攀手
或竖一架松木梯
爬上去
3
电影如抽屉打开
在一架放影机面前
喷出一束光
上演了
光投向屏幕
画面流畅
有时会断片
靠近放映机的人
会嗅到，一股焦糊味
孤烟直上
4
在电影放映间隙
总会有一些人
影影绰绰
如放电影之外的电影
跑着电影外两侧
女的一律下蹲潜行
露着白屁股解手
男的直接站直了潇潇洒洒
每当断片——
人们便会吹口哨、跺脚
疯狂讥讽放映员，手臭
接着狂欢
朝银幕伸手露脸做秀
相互调笑
嘻戏怒骂嘶喊夸赞
电影复放，人们又一路狂欢
跟着情节走
也会有人，朝人堆扔砖头
砸住一个算一个
甚至往人堆扔炮仗！
5
每当电影放完人们熙熙攘攘
簇拥。挤出来
便会有人顺手摸鱼
踅趣，隔山掏虎！
被摸得女人会骂
会踢。更多的
会忍辱负重砥砺前行
挤出去，才算胜利
也有一些漂亮女人
每坐下来等
总有电影散场
人走完的时候
那样她们从从容容
并觉得自己
不会吃摸的亏
而他背着凳子一路狂奔
居然是为了占一个好位子
把衣服挂在水滴上晾干
钉子敲击一个锤子
围墙，围绕墙外的鸟鸣
声色皆备。
声音灌制无数点树叶的唱片
啁啾的鸟语齐奏
一场词的运动会在动物园
虎与虎谋皮豹一斑窥豹
这些斑与纹
环环相扣
条理分明的丛林法则
现在如打开窗子伸出手
我们只要
从其中摘除一分部
它从匆忙塌陷
检阅、读趣和理解，还不够！
合同和契约，须继续加量——
持续签。
把一只蜈蚣放大一万倍
就是一列跨世纪豪华火车
火山喷发，仅仅是
你在用打火机点火抽烟
一阵风
熏得你泪流满面抽丝剥茧
让水驶离舟继续奔跑
云把山峰搬开，仅留下丛林
两片丛林
在反复碾轧抬头看天
一只飞翔的鹅
拔下羽毛成为无人机
在波斯坦公约明明写着
除日本三岛之外
就是公海。那么毫无争议
流球乡土中国
这足以让三岛由纪夫再剖腹
自杀一回
一切形之为相反的事
与事件。这绝对的空虑——
如，把衣服挂在水滴上晾干！
恰恰符合符号学定义
一切相反的则完全可以翻转
青铜乌青
青铜乌青中的天外来客
咄咄逼人的眼神
如星光璀灿，内心强大的磁场
似一个盾牌，却拥有
玻璃一样“易碎”的面孔……
它既感知时刻
又会被斑驳的历史掩埋锈蚀——
现在它经挖掘！
重新回到一个呈十字架
布局的博物馆里。
在两根暗灰的廊柱显现
罅隙的脸被修补一新
几乎浑身赤裸一手执矛
一手擎灯。他在布施一个
理想形态的社会！
披袍挂在他坚实的肩头
他是独裁者
是民主的敌人
凯撒没有完成的遗愿
由他继承。对于屋大维而言
越是艰难越要奋勇挺进
他是一尊雕像却青铜乌青
他是一个战士也是一个象征
这样一尊铜像
如是演绎群策群力
对于他的目标
坦言一切诚然如此
决非可以违抗
他既感性又理性
如是敏感，却又毫无柔情
鼻 血
1.
我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一生面临最大的不幸，是鼻血！
犹如沈从文，在鼻血流淌的纸上
奋勇驰骋
而书写对他而言
是蘸着鼻血书写人间最大的证据。
人生的样板。洗具，毛巾，血魂的传单。
谁见识了
在鼻血的放浪中。一具躯壳，
在人间，历经童年和我的大学
犹如高尔基所说：“这不幸和有幸
——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一具活的躯壳，被一滩玻璃血覆盖
俯瞰《人生词典》
一具死亡的辞酒令。
一份躯壳的请愿书。
2.
现在，流血缓慢！
一大堆药片挤在一起
鼻腔污染碎叶之城
湿润的纸，十日之选，
一个剿杀令，疏于纰漏。
在不二人选中，死亡的鼻血
丝袜一样罩在我的头顶
如阳光照临，羊倌挥舞鞭子
在驱赶羊群。
3.
一头激情澎湃的狮子
岁月的毛发，从一个诗人的脖子上长出咆哮
贲烈鼻血之头涂饰谱图的鼻血
题诗的纸。最终三十行，丧失了一个诗人朴素的愿望
他终于停止了挥霍青春的战争！
把一个航标，锁在岁月的河流上
竖起一片孤帆。鼻血的帆影。纸折的坟茔。
沮丧的
一张纸紧贴在另一张纸上
一张死亡书，呈现在世纪面前
两种结局
生或死，勉励鼻血
使之有所非谋与墨攻
4.
目光。是存活的问题，吃药的问题……
是保持死亡，可以和值得商榷、延续的问题……
犹如两部手机，挂在我的耳上——
一个声音说：活着！
一个声音说：死去！
徽派建筑中的平屋结构
1
一通墙覆青脊青瓦出檐
高屋建瓴的防火墙
粉壁映瞳，一曲三折迂回
若眉黛对镜巧勾。
绿树掩映拱形雕梁画栋的门
飞檐挑角，披门柱两侧
镌门联两帧。红灯高挂——
打上中国结的红纱灯对着红纱灯
房顶屋垛，谍战重重……
仍是青瓦覆面，劈头盖脸。
2
庭前置篁园竹影个个介介
一侧盘石卧柳
植槐逗柏濡樱染岫假山处处
夯实了一条幽巷通向
淹无力的雨伞下亦非烟霁才收
月殿圆宫琉璃瓦妙想的鸽哨
被衔接的风，吹上九霄
飞与不飞在月门洞开的深深浅浅
庭院，深深深几许？
石阶铺地一阵阵洇渲
屐齿凿苔痕，寸寸叮叮……
3
三重四合，一院宁谧静幽寥落
似寥寥无几的干净
且将禅城别苑画成舍卫国
锋利雪亮的一抺偈语
琴案留弹弦十点拨动夕阳
匣剑收敛无声无影的剑胆琴心
一切皆内敛。却凿池、掘泉
僻荷塘半亩揭莲植藕
砚田墨耕，画紫鹃一双
鹦鹉卧金钩似古代高士
颈上斑点璃璃环环相扣金钱豹
4
虎皮斑驳缘身勾勒出文章纵横
野渡无人的舟
自横塘边瘦骨嶙峋般
斜织水影依泊就岸牵潋滟仙树
栖霞溪绕藻藓贴着水面濡染
在水中寄予归隐中的曲款泅渡
也曾想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胭脂如刀。放下如梳月轮的光
圣母哀悼基督
1
渠中无水却可仆从基督的教义
石屉卷卷发黄的贝叶纸
羊皮书般启示弱化的思虑
测度一个诡异的少女
不孕而娩生出基督——
在干枯渴涸的城边
一弯河水的教义
洗涤着泛泛而谈缅怀先烈的人
2
她将袒露的胸乳凑向死者唇边
希冀能唤醒他醒来
如一只雌兽在反刍
她以真义的裸胸双乳反哺教义
和思想。乳汁在他
紧闭僵硬的唇畔流淌濡染
伴随她二十年前子宫的蠕动
攫取汲吸母阴石的杯盏
罅隙一痕一律翕张使灵魂飞升
在被绑钉死的十字架
上达到天庭的叙事篇凭祭礼
就范骋阅一丝不挂的肉身
体罚、慰藉，心灵感应的物化
3
忍残请把扭曲变成什么样的——
祈祷。于根性的石槽畔降生！
如女阴一样，鲜血涌动
肉体分娩与灵魂出窍是否类同
泪液纵横是否也如洞穴之门
汩汩腾达。饥渴难耐的鸟
在沟渠石匮通向郊外城垣荒野
基督手执一盏灯，穿心而至！
济贫者和这城的守护人
达成契约撒旦同样将之出卖
但他处之若泰……坦然接受！
4
高利贷人和贵族及异教徒
将之唾弃。朝他掷粪溺污秽
请求庇佑这城市的人
“吊死他！”一声声口诛笔伐
在圣母耳孔中似一根根针
犀利尖锐刺穿了她的双乳
也刺瞎了基督的双眼
乌鸦反哺似的归于她的膝上
僵死于她的怀中
哀悼圣子圣灵，阿门！
张爱玲之死
1
——已经去了六、七天
她静静，躺在行军床上
模样如丝绢般柔软气质不凡
神态安祥，骨瘦如柴！
蟑螂、蜈蚣、虱子和虫豸
不耻下问。在阅读她的作品——
却折磨得她:不停迁居！
没人知道，她患有心脏病……
她面壁而坐嘴里不知嘀咕什么
“起初，以为她在念佛——
但仔细听，又不是。”
有一次，房东忍不住问
“——你需要帮助吗？”
她回过头，自嘲——
“对不起，慢待您了。
真有点不好意思！
请理解:我在与我的妈妈说话
来日，我一定会去找她赔罪
请她为我，留一条门缝。”
白驹过隙
称之为驹的小马
从一片薄荷般的门隙一晃而过。
它注定保持碧色的清凉……
而白是检阅时间的图章，
指定一种颜色的绽放。
站在天井里遛弯的庄子
从溪畔的秋水洞见白驹过隙的影迅，
此时，他正暗恋的一池涟漪，
蝴蝶在他的枕上，酣睡……
蝴蝶惊梦的境界，彼方即艳遇。
而一匹白驹，柔软鼻子的轻啼
则在用哲学的语音，告诫我们，
要遵守时间的约定与轨迹上的刻度。
每一秒光阴的稀存，均刻不容缓，
大到斗量车载，小到步步尘循。
半球体
1
左半球右半球
可以形成全球地图
经纬分明的线
将之切割成块状
比如
可以将两个半球相扣
形成一鼎青铜尊
用来蓄酒
再加上水与冰
两个汲取茶汤的茗盏
笃定是半圆状的
篆烟飘隶字字珠玑句句氤氲璀灿
斯大林的烟斗
覆盖导弹半球置顶的圆弧锥
手枪子弹的圆弧锥
定然归于
扣动扳击的一刹那
普希金为了爱情而决斗的罅隙
一个向西走去
一个向东倒下
2
诡异的半圆，半球体的穹隆下
天与地，一个呈“冂”伞形覆盖
一个突起、凸显。彼此镶嵌
构成两个圆弧，如抛弧线——
我们确定咄咄逼人的目光
亦呈球状。却如刀子般犀利
在锅凹与锅盖两个半球
弥合中蒸气和水及食物链上
所谓可吃的某个半圆
也轮廓矛盾，指向对方！
譬如:吮吸的唇和乳头形成半圆
乳滴丝丝入扣，柔滑如珠
仿佛粒粒可数皆抖擞挺进——
雨滴当之无愧落在伞上
形成半圆。呈半球状玲珑剔透
3
雨夜亦非芭蕉叶上的半圆形
明月的半球，阴晴不定
——缺失或复原构架出……
上弦月下弦月的圆锥体
舌尖半球状的布诵诗篇半圆
妖娆浮云般惊艳乍现臀部半圆
半个脑垂体如电影院放演
丧钟半圆！需要，敲击——
并非如你所想得脸膛两颊
瓜切开构架红色花园的房间
蜗牛呈半圆状爬行
窗帘，似睫毛弯曲……
吹奏眸子的目光似笛声嘹亮
箫鼓追随春社近
也是半圆。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半球体相切剑与灯、醉及憾
梦与吹角连营的独角兽般
相机随意踅趣出一根丝弦！
如玄心贯穿彻悟扣禅偈语
聆听波云诡谲和纵横捭阖
4
大王与小王暂且在堂上坐定！
附着序号的廊轩下
一组组语境词词半圆
有的放矢。一个祈使句
阳关三叠般囊萤映雪
出关即是半球体的飞雪
黄宗羲的学案和钱钟书的通感
也半圆形倒扣。一只蟋蟀
在下面鸣叫，亦呈半圆
乳房只是哺乳期的两个半球
在交媾翕动蓬壁生辉的茅庐下
半球体内切贵妃出浴般
翩跹抒臂，莲肘藕手——
圆润却灼烧醉酒后的妤婕
如灿灿在掌上跳舞的赵飞燕
圆姿可赏，风吹即翔……
桥 洞
直视桥洞如幽深之炮
炮口锃亮，装上炮弹轰鸣。
由是呼啸、炸开、绽放
形成一方水域之城——
轰出一条河流，流水轰鸣
形成，一个雪浪簇拥的故乡！
由于，你可以想象整个炮身。
时间铁轨般移动……
一个诡异的炮身横切面
桃花灿烂，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我们需要循规蹈矩
把自己做为炮弹
射出去！然后炸开
融入仙乡……
我们甚至可以将炮管里的膛线
视为汩汩腾达潋滟弥漫之水
泛舟江波间再次拿眼去轰炸
这样一路炸下去，乘一叶扁舟
匆匆出游。风景一直在炸
沿你的周身。一式切入炸得
绚烂生辉、烁烁其华、璀璨夺目
灼烧出山庄水韵烟花七月漾溢
穿着三点式泳装的蛙人
在萍衣堆霓固藻的芙蕖上
炸出水花。举起长枪短炮的
照相机，朝桥洞这门炮，回击！
一场风景争夺保卫战在上演
一部欧洲人拍得电影《桥》里
甚至，还有坦克——
还有更多，关于炸桥
血腥的，场景！
万有引力之魂
宇宙之钟。大地之魂：凿击太阳城石头阵的石头
祭奠的巫师：日冕与日晷之针，石缝聚裂的场院
所能解的，一切形如再造
丈量宇宙的标尺，地规山矩水圭之星术
也由神质，惟其不悯，悲或不言
指点苍穹易典通乐之境，天成，或神构，
从混沌到有序：自诩哥白尼、伽利略之说
……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及爱因斯坦狭与广义相对论
和霍金《时间简史》及时间临界
元始创世之说，在世纪元年，祭月，星辰
黑洞及虫洞。垦荒的犁。播种之壤
我们略知的知识即以构成宇宙空旷之约定
扶桑万顷，沐浴朝阳之露，瓦器夸浮之血
烧造堆积云殿之虹，五体投地的滩舞
别开生路之门，银河的洗脚水在织女牛郎约会雀桥上
蟾宫折月的玉兔，嫦娥跣足蹁跹舞于月湖之上
变蟾蜍为蛙，巨蜥与蚕娘，孔雀飞临
霓归于落日的山坡，祥云的木梯攀下松柏枝桠的缝隙
虹彩八廊街的雨，花园分叉的路径，溪水蜿蜒
丛林若藻饰，踏巨人之足的人……如海带般飘浮
高粱穗如金穗，玉米拔节升起，一年轮回
构成了因循蹈旧的重复。
四月。芒种的百舌鸟布施春水之蓝
条条通达天堂。夜莺细嫩的小喊声，在落叶飘影的墙头
彼此挥洒争议。农业文明史，做下泥塑木雕的功课
造人的女神，风神的笛孔里，雷霆万丈
闪电在黄昏，恍惚游鳞飞上夹竹桃粉红的花蕾
灵塔下，酒神在牧神的劝导下咂着米酒
窒息的磨碎机打磨着我的诗篇，几粒圆润的石头……
宇宙棱角分明的金属刀，你该如何解剖我们这些幽灵和躯体
又该如何解释宇宙和穹窿诞生的奥义。
魂魄何其归宿？苍穹如圆弓射下乘坐流星雨
骑着麒麟、凤凰、飞龙和雪狮的神仙
万有引力之钟，如一个瓦盆，漂洋过海。
如何攀登定界？如魂魄，在一只斑斓印花的老虎身上
印出条纹状的深林，在有限的宇宙，
白虎星座，是否和它合二为一？
用四肢支撑地狱之柱，砌筑哲学家谓之心仪的理想国。
我用芦荻的灰烬，烤熟一支玉米，华贵如一支投枪
刺向你。你却死一样寂寞，在佛龛上庞大如象
经略一幅图画，如何若烟抽丝般，在你空阔的心境里蔓延……
宇宙之神与人间之神对视，他们必定在时间的排序中
构筑一杆天枰，如此说来，万有引力之钟
再聚圣洁的灵魂之路，疗治我们痛彻泪水的眼眶
折射信仰和科学，研究学问。我们裨益的
决非不可救治，飞到太空中的物质，尽可以完备归来。
神所不必守候的必有我们所继，将之化解的一切
必也再承与再造，恢弘不可限量……
霍乱、鼠疫、爱情和欺诓
霍乱、鼠疫、爱情，在三者之间，我把爱情剔除
仅留下诗歌，歌唱前两者。糜烂的人类，请昭示死亡
的决心。《霍乱时期的爱情》，加西亚·马尔克斯说
“旦愿前者会失毁”。阿尔贝·加缪《鼠疫》
比之更糟，他言之：“同意死亡者，请聚首或据守”
语言的《魔山》，惩处的必要，所以托马斯·曼
用一本书描写真实的肺结核病人。整个山庄
像着了魔一样，以及答沃斯地区，始终笼罩着病态
和死亡的气息。他们代表着不同民族、种族
文化传统、宗教信仰和政治态度。却有着一个共同点
属于不必为生计担忧的有产有闲阶级。
索尔仁尼琴在《癌症楼》里说：“死亡必须加冕……”
他把一个国家塑造成一个病房，一个自己的祖国
却因之把他流放，最终驱除出境。我们不必为他而悲伤
因为他赢得了全世界的承认。雨中的索尔仁尼琴
最终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却在一个黑夜走失或死亡
漆黑的面孔，苍白的胡须，我们需要历史保证
他不必再受伤害。为了吟说，诗人们目睹一切
聆听宇宙的绝望，不得不在语境下倾诉、表达、谈论
诸神之悲，人间之爱，大地、众生，彼此需要担负的
责任。破旧的鞋子，必须发狂，神殿、苍穹必须坍塌
廊桥外的风景，能够原谅人类。痛苦及四重结构的
倾轧，必须原谅一个诗人的不幸。我们拯救一切
谁来拯救自己，门槛、区别、寂静，我们所享受的
唯一，必须有双重的保护和思维的体谅。归之于咏叹
则需要一个安定的自由或宽松的民主，为自己的祖国
而战。植物的根茎，墙头的瓦块，被风吹起——
而轨道上奔跑的火车，由于惯性在强调的法典下背叛
崇敬与憧憬，必须舍得使用修辞，比如霍乱和鼠疫
魔山和爱情。我们必须把爱情剔除，加进蓬勃的想象力
癌症楼中有死亡的鱼，精神的宫殿有白骨腐烂的鲸
红都的围墙下，有一把生锈的钥匙，我们的血肉之躯
有污染的煤与烧红的炭，一贯如是，保持沉睡，有浑噩
与非礼，有饥渴或酒精，灾祸与泛滥之黑，红得耀眼的
语录本，大国梦与妓女，抽象的宗教和结核病。呕吐
鲜血、犰狳的知识、送殡之人与埋葬之棺，一万只铁锹
在挖土掩埋，兽骨里有人的思想，玻璃花房里有裸女
黑暗的尸床上有太平，一只红色的大鸟栖息在红色的
旗舰上，鼠疫和霍乱正在流行。污浊的煤，烧红的
酒精，我羡慕你们，在红朝的织锦中乱花闪烁
悖理的谬论在草尖上闪现，水浪上有金字塔，处于
底层的人们，在奴颜悲凄中眩目，一只鼯鼠在享受
一只抹着蜜汁的美腿，胸乳如槟榔与荔枝，红火地剥去壳
露出粉嫩的肉，加着香饼的火腿，如肉艳的巴黎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或加缪《鼠疫》里同样存在
驰誉的宴筵，疲倦的应酬，决心打击的癌症人
《魔山》始终笼罩着病态和死亡的气息，我在
同意死亡中呼吁，用一万只铁锹埋葬他们……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