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志无传的建本书贾们
建阳刻书源于唐末五代,经两宋延明清,有近千年历史,大多出自永忠里(今麻沙镇)、崇化(今书坊乡)两地,总称“建本”。建本素与杭州浙本、四川蜀本争雄,古代建阳是全国三大雕版印刷中心之一。
建本图书曾有“版本书籍,上自六经,下及训传,行四方者,无远不至”的盛况,这是宋元明数十代刻书世家集体赢得的。《建阳县志》却没有为一位刻书家留下小传,甚至连一笔带过也没有。建阳学者刘建说,这是古人轻视书贾的表现,但他们的名字,通过其他途径,同他们所刻的建本图书流传了下来。
书林城藏龙卧虎
当年的建阳书林,是一座气势磅礴的图书之城,称得上“高大上”。巍巍“书林门”外建有接官亭,文官在此下轿,武官到此下马。一条车马大道直通状元府长街,城内石板街巷纵横交错,两旁书肆林立,书堂比邻。“比屋皆鬻书”,每月逢一、六为集。十日两墟,是时“文人学士趋之若鹜,客商贩者往来如织”,五花八门的书籍在此交易。
书林三万居民,“以刀为锄,以版为田”,大都世代相传,每家每户童叟丁妇分工明确,写样、定样、雕版、印刷、装帧,操作自如。印书余墨沿坡南流,汇集在云衢桥河滩洼地,日久成池,池水乌亮,满城幽香,名曰“积墨池”。
横贯书林的溪流上,建有状元桥、步云桥、云衢桥、同文桥、一家桥、八达桥,六桥连接两岸。200家刻坊、100口井、100座庙,散布书城,周围分列书林文笔、仙亭暖翠、龙湖春水、南山修竹、岱嶂寒泉、云衢夜月等书林十景,西边山麓文庙香火袅袅,有诗赞曰“咫尺书林应万户,倚空文焰欲腾腾”。
建本内容经史子集丛五部具备,四书五经孔孟道,唐诗宋词汉晋章,古老的文明在此星火燎原;东周西游列国志,三国水浒杨家将,众多通俗小说在此率先付梓。《书林上梁曲》曰:“儿郎伟,抛梁东,书籍高丽日本通……儿郎伟,抛梁北,万里车书通上国……”
书林盛况是书坊主、刻书家们创造出来的,书林城内藏龙卧虎,这些杰出人物都是谁呢?“建阳的书坊以余、刘、蔡、黄、虞几姓比较有名。”刘建说,明代弘治以后,有堂号可考的书坊近200家,如勤有堂、忠正堂、慎独斋、归仁斋,堂号个个正气盈盈。
熊大木弃儒从商
今天所称的“熊大木现象”,是指明清时有一批文化素质较高的刻书家,不仅擅于挑选好的书稿,而且自己动手改编通俗小说,付梓刻印,所制书籍印数多、销量大,获利可观。他们使得通俗小说如雨后春笋,迅猛发展。当时主要的出版商有熊大木、余象斗、余邵鱼、熊宗立等,以熊大木成就最大,故称“熊大木现象”。
熊大木(约1506年—1578年),号钟谷,系医学家兼刻书家熊宗立的曾孙。明嘉靖、万历年间,他编刻众多通俗小说,如《全汉志传》12卷、《唐书志传通俗演义》8卷、《宋传》10卷、《大宋中兴通俗演义》8卷,都是通俗文学中流传颇广的作品。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故事,其中杨业归宋、皇帝五台山受困、潘仁美陷害忠良、杨业撞碑尽忠、六郎镇守边关、十二寡妇出征等,均源于熊大木的《宋传》。
“熊大木现象”还表现在明代崇化书坊多次翻刻《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以《三国演义》为例,仅万历年间,就有建阳吴观明刻本、书林扬美生刻本、双峰堂余象斗刻本等十几种,为现今《三国演义》一书的研究,提供了版本系列比较。
余象斗称熊大木“博览群书,涉猎诸史”“建邑之博洽士也”,而即便是这样一位“博洽士”,连个秀才也没考上,熊大木只好放弃功名,继承家族的刻书事业。
“像熊大木这样弃儒从商的,在明代形成风气。”刘建说,当科举仕途的道路越来越拥挤,多数读书人屡试不中,走投无路,只好投入刻书业。
当时社会流行一种说法:“仕而成功也十之一,贾而成功也十之九。”与熊大木一样,当时其他的通俗小说作家,如余象斗、熊龙峰、余邵鱼等,也基本是在弃儒从商后,成了显赫的书坊主。
以余氏世家为例
余邵鱼,字畏斋,约明世宗嘉靖末前后在世。他著有《列国志传》8卷,明代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为之作序。作品通过管仲“条陈霸业”、商鞅“徙木立信”等故事,表现其“有所托而作焉”的创作意图,即要统一天下,就必须富国强兵、选贤才、锄奸佞、政治改革。
此书后被明代小说家冯梦龙改编,删去民间流传的神怪色彩,据史修订成《新列国志》,共108回。清乾隆年间,蔡元放又对此书作了润饰,加上评点,改名为《东周列国志》,成为我国广为流传的通俗历史演义小说。溯本追源,我们不应忘记原作者余邵鱼的功绩。
余氏刻书,刻印俱佳,行家评价“字朗质坚,莹然可宝”。装订改为“蝴蝶装”,类同今日的精装本,美观易翻阅。书页左上角增刻“书耳”,上有篇名或章节,便于读者查阅。最大革新是在全国率先使用插图,版式分为三栏,上评、中图、下文,四周双边,具有明万历时期阳刻本的典型风格,继而发展成为上图下文,类似今天的连环画,深受读者青睐。
余邵鱼的侄孙余象斗,也是位著名刻书家。余象斗,字仰止,自称三台山人。为了投合读者口味,扩大书籍销量,他自己动手编写神魔小说,影响较大的有《四游记》,包括《东游记》《南游记》《北游记》《西游记》。像《西游记》,余氏刻本署名“齐云杨泰和”,又有校者署名“天水赵景真”,现代文学史公认这是吴承恩百回本的一个节本。
在《四游记》中,常常夹有“仰止余先生曰”如何如何,以表己见。刘建认为从中可知,余象斗实际上是依据旧本加以改变,并加入自己的见解刻印的。
明万历、崇祯五十余年间,余象斗以“余象斗双峰堂”“三台馆”“文台堂”“双峰堂余文台”等堂号刻书四十几种,其中较著名的有《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传评林》等。
鲁迅称余象斗编撰的小说“为鸿篇巨制之胚胎也”。这样的人物竟然县志不立传,生卒年月不详,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笔误”。(吴柳滔 邓忠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