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荣宗祭裕素公文 / 开普饭

廖荣宗祭裕素公文

（清）廖荣宗撰

题解：威远倪氏，明洪武二年自江西饶州入蜀，定居立业于威远县东乡木瓜山下，入川始祖省四公。威远《倪氏族谱》，由倪镇川等初修于清乾隆三十二年，由倪焕奎等续修于民国十二年，为联宗谱、十八卷木刻本。本祭文录自威远县民国十二年（1923）续修《倪氏族谱》卷十八艺文。

呜呼！荣【1】本夔东太平人也，先世业儒，其族颇庶。荣兄弟三人，祖父之教耕读，而外不知所为晏如也。迨甲申（1644），李贼溃神京，张贼屠西蜀，荣年二十有五，别父母，同二弟显宗，流落营伍，随四川总镇莫【2】，奉命剿贼。此身一出，家乡父母妻儿，鱼沉雁杳矣。继于富顺娶室刘，以性命寄于戎马，以患难而为家室，飘蓬无定，天涯何处是棲止地也。乙酉（1645），阁部王【3】调明末之镇将，如莫如贾【4】如公如王【5】，皆于江津会师，荣因得觐光于公。叙其来历，始知公为荣内人之表叔也，而荣遂得与公同性命于此日矣。后奉阁部王，以公与镇主莫，合营进剿，从此一去，滇黔楚粤，身经百战，镇主莫进爵太师，公荣封宫保，即荣亦叨一命，而朝生暮死之景，何期有今日耶！公之前夫人及前公子，亦如荣之父母妻儿，雁断衡阳，渺无音问。公后娶夫人周与张，尚未有诸舅，荣之妻举目无亲公即是父，荣兄弟两人公即是亲，所以计无不从，言无不听，而同舟共济者十六年。俗云：“拜寄三年成古亲”，而况共生死同患难一十六年，无一刻不相随者乎！公信荣刀斧不避，荣信公儿女相看。荣可以代公于锋刃，公能全骨肉于始终。庚寅（1650）生舅姤【6】，癸巳（1653）生舅节与颐【7】，丙申（1656）生舅师【8】。戊戌（1658），公与莫主朝觐明先帝永历【9】于滇，公与莫主，楚蜀两分，而公之夫人公子，尚寓莫营。斯时也，荣知其息，正恐公家蹈不测之祸，讵意公离滇下黔，反危为安。言论风生，向阁部洪、将军罗、总督赵【10】，求招安之宪牌，而本营之螳臂挡车者，犹胶其舟而鼓其瑟也。公是年（1658）中天到营，犹来视莫夫人于猪圈门，左右欲兵者不止一人，营【11】见势已迫矣，援公出寨。虽不敢谓子胥之在临潼、樊哙之在鸿门，而一人舍命，万夫难挡，公因得以脱难。荣私幸，保公之危可以报公之知遇。大势一去，南北东西。公欲下楚，荣不然；公欲出仕，荣亦不然。尚记荣与公议出处于桂阳【12】旅店，公朝不能食，夜不能寝，狐疑难决。荣告之公曰:“我辈疆场三十余年，幸留残喘，而此身刀痕箭跡，尚何不悟？”。公因是遂绝功名想，与荣求牌列宪，归川矣。已亥（1659）春，荣先进蜀，落业于泸阳之分水岭【13】。公于是年（1659）冬，方自黔到泸，竟来荣寓。荣见公至，穀石尽抛，房屋尽弃，与二弟显宗同来珂里，住公屋，种公田，相依同爨者六年。公之夫人周于乙巳（1665）賓天，荣夫妇如丧其妣。因公族众，继公而归者千人，荣所以迁居金川之方家湾，恃公之安插原在金川，故荣以住彼处无异于住公府也。丁未（1667），荣回太平，携三弟毓宗夫妇来。亡何己酉（1669），二弟显宗死，三弟毓宗亦死，两弟妇皆相继而死，即家奴数人或逃或亡，只遗荣夫妇二人起麟一子。公哭我之弟，祭葬皆至，恨荣别业，怨荣多心，而事已后矣。今年起麟已生孙三人，而荣竟入编氓门户支持，春秋益倍，伶丁孤苦，望家乡于白云失落雁，行泪伤心于更漏。所恃以知心痛爱者，舍公何人知荣从来乎？前年冬，公病将危，荣至榻前说前日事，公犹慷慨对语，尚以不得时来看荣为欠。去年冬尚矍铄，今年荣方欲来拜年，何为元旦之次辰，而公讣音至矣。呜呼！荣于是哭公而怨公矣。荣若不与公知，或归家乡，以此数茎骨瘗在先人塚，不至作浮萍之人。以公之知，使荣形影相弔，至此发白齿摇、耳聋目瞆之时，公竟舍我而去，遗我无亲无眷，荣安得不哭公而怨公哉！呜呼！生死先后，理数必然。荣之两弟先公死者十余年，公又先荣而死。公能哭荣之弟，荣能送公之归。荣若死，公不能哭荣，而怜惜夫荣者为谁乎？呜呼！前之共患难十六年，后之同田园者又二十八年，与公结生死交共计四十四年，与公为儿女、为父母者亦四十四年。荣儿聘他乡，女嫁异域，公能照我生前，还能照我身后乎？言至此，不能不令荣呼天抢地，翻悔无益，与公作今世缘也。然怨公也，哭公也，哭公也，自哭也，荣何敢怨公，以人到伤心无可奈何而为此不理之语也，公其谅之。荣夫妇两老白头，向来视殓，今来哭公之灵、送公之葬，公之精诚自应在天，荣言之，公听之，四十四年之事，公知之，荣知之，他人何知也！至于奠仪厚薄，何计惟手拈一陌钱，灌地一滴酒，公必哭来见荣，幸佑荣之子孙，不负荣铁石心肠，从公于生前，见公于死后，一点血衷也。言无尽而纸不长，泪泉涌而言莫吐，公其知焉否乎？哀哉，痛哉！伏惟上飨！

（余伟、陈廷德点校）

【1】廖荣宗（1620-？），总镇莫的副将。夔东太平，可能是指明朝太平县（今万源市）。

【2】四川总镇莫，即莫宗文，湖南辰州麻阳县人，曾任四川总兵。永历三年（1649）, 封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子太保。莫宗文撰有回忆录《效籧录》。

【3】阁部王，明督师王应熊。

【4】贾，明四川总兵贾登联。《客滇记》第十九页记载，贾屯兵中江县。

【5】王，可能是明驻守遵义的明参将王祥，待考。

【6】倪象姤，倪养宁宦任时所生的次子（长子早逝），字书夏，贡生（《富顺县志》），仕梓潼县教谕。有《游木瓜寺仙峰庵》和韵七律诗一首载乾隆《威远县志-艺文志》。

【7】倪象节和倪象颐。倪象节，倪养宁三子，字辑瑞，康熙庚午科武举，提标营千总。倪象颐，倪养宁四子，字似伊，富文学，足迹罕至城市，惟以琴酒诗赋自娱，时人比之陶靖节云，是富顺举人李茎的外祖父。

【8】倪象师，倪养宁五子。

【9】南明永历帝朱由榔。

【10】阁部洪、将军罗、总督赵，为清朝职官，待考。

【11】营，为荣的版刻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