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哲学:主体性形而上学——关于人的思考
1 近代哲学:理性形而上学
近代,人们意识到人的价值和尊严是基于理性而非神性,上帝的万能终被理性的万能所代替。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说:“近代哲学是以思维为原则的。独立的思维在这里与进行哲学论证的神学分开了,把它放到另外的一边去了。”思维的独立性不仅使科学理性成为近代哲学的主导精神;而且使哲学家越来越关注到“人”的异质化存在。
《哲学史演讲录》
笛卡尔以“我思故我在”作为形而上学的第一原则,奠定了近代哲学的反思性、主体性和理性主义特征。他通过怀疑一切的方法将知识的内容全部排除出去,最后发现只有“我在怀疑”本身是不可怀疑的,怀疑本身就是“思”,而“思”必然有个主体,即谁在思,这就证明了“我”的存在,由此,“自我”和“我思”突显出来,成为反思的对象。可以说,“从笛卡尔起,哲学一下转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范围,一个完全不同的观点,也就是转入主观性的领域”“换言之,从笛卡尔开始,自我觉醒了,从此,哲学家对自我及自我与他者关系的反思就上升为哲学思考的基础和主题。”而“严格来说我只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精神、一个理智或一个理性”“我是一个实体,这个实体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只是思想”这个“我”就是理性、就是思,“我”既是认知主体也是本体的主体。我们可以怀疑一切,包括上帝,唯独“我思”毋庸置疑,理性独尊的地位得到确立,人的主体性随之确立起来。这样,理性的人作为主体性的存在,成为一切存在者的最终根据和绝对至上唯一的存在者。
近代的经验论者虽然不同于唯理论,但从其肯定知识的标准是理性而不是启示或权威的意义上看,同样是理性主义的,可以说,“一切近代哲学体系都是唯理主义的”。总之,近代哲学确立了人的主体性价值在于理性,以理性为最高原则解释一切,形成了理性主义的主体形而上学。然而,近代哲学始终无法克服主客、身心二元对立的困境:笛卡尔借助上帝来协调“我思”与物体的一致性,洛克以经验为限纠结于“心外有物”与“心中只有观念”之间,最终在休谟那里通过直接否定“自我”具有获得普遍、必然的知识的可能,而导向不可知论,成为推翻理性形而上学的先声。
2 现代哲学:意志形而上学
康德被休谟从理性独断的迷梦中唤醒,对人类理性做了前所未有的精细考察,他通过分析论证了“先天综合判断”是人类获得普遍必然知识的依据,据此数学、自然科学知识得以可能。这诚然确证了纯粹理性在获取知识中的可靠性,也肯定了纯粹理性在人的主体性存在中的价值;但同时康德以现象界与物自体的二分为前提,指明纯粹理性绝非万能,也非有效地通行于所有领域,而只能运用于现象界,认识把握经验范围内的客观对象,并指出将纯粹理性运用于“自在之物”的把握上就会产生谬误,以此限制了纯粹理性的范围,表明由纯粹理性来认识现象背后的最终依据即物自体是不可能的。对此,人类只能通过“实践理性”(即自由意志)才能把握,并强调“实践理性”最终高于“纯粹理性”。康德的批判哲学证明了以往知识型的形而上学,即作为科学理性的形而上学是不可能的,理性至上的时代实际已经终结。康德哲学通过对知识的必要限制,为人的道德信仰、自由意志保留了地盘,这为唯意志主义的兴起做了思想铺垫。可以说,“康德哲学结束了认识论时代,开辟了意志论时代”,整个德国古典哲学都存在明显的意志主义倾向。黑格尔认为真实的东西是实体,而“精神”为唯一的自足的实在,它包含了理性与非理性以及神秘主义在内的全部内容,其实质就是自由意志,因此,“实体即主体”,“绝对精神”就是“自由意志”的表达。此外,谢林的绝对“自我”、费希特的“统一”等等都带有意志论倾向。
康德
随后兴起的唯意志主义将意志置于理性之上,强调人的意志、欲望、情感比理性和认知更具根本性,导致主体形而上学的内部转向:由理性主体转向意志主体,成为理性形而上学的真正颠覆者。叔本华将康德的物自体直接理解为与人生密切相关的意志,“自在之物是什么呢? 就是——意志。”这是一个以生存论为出发点的新立场,他翻转了传统的意志(欲望)与理性(认知)关系,“意志并不……是由认识决定的,倒是认识是由意志决定的”。意志成为世界的本质,“意志是第一性的,最原始的;认识只是后来附加的,是作为意志现象的工具而隶属于意志现象的。因此,每个人都是由于他的意志而是他,……因为欲求是他的本质的基地。”因此,“人身上永恒的和不可摧毁的, 因而也构成了人身上生命原则的,……就是意志。”意志意味着人的主体性存在,而不再是认知理性。尼采比叔本华更极端地强调意志的作用,他以“上帝死了”为口号彻底摧毁基督教道德,建立了强力意志形而上学。“世界除了强力意志之外,什么也不是;同样,你本人除了强力意志之外,什么也不是。”强力意志实际就是生命力。整个世界、整个生活都是强力意志自我创造、自我毁灭的永恒流转的过程。世界一切存在者都只是强力意志的流转易形,只有强力意志才是永恒的存在,才是一切存在的合理性依据。“这对柏拉图以来的形上学形成很大的动摇,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才是唯一真实的世界,感性世界是虚幻的;尼采却认为,唯有感性世界是真实的,理念世界是虚幻的。”尼采彻底颠覆了柏拉图以来形成的理性主义传统,他也自称是颠倒了的柏拉图主义。这种由理性形上学到意志形上学的转变,虽然是主体形上学内部的变化,但其意义不亚于由古代本体形上学到近代理性形上学转变的意义,它令理性与意志的关系发生了逆转,意志被理解为更本源的存在,人的主体价值在理性之外的维度上得到了确认。
虽然海德格尔将尼采的权力意志视为主体性形而上学的最后形态,认为他代表着现代形而上学的完成;但“无论尼采多么鲜明地一再反对为现代形而上学奠基的笛卡尔哲学,他之所以反对,也只是因为笛卡尔还没有完全地、足够坚定地把人设定为Subjectum[一般主体]”。可见,不论是理性形而上学还是意志形而上学,都是将人的异质化存在突显了出来,视为一切真理的规定者。也就是说,“作为主体性形而上学……真理的本质和存在的解释是由作为真正主体的人来规定的。”
自古希腊以来,形而上学对存在者整体的理解,由客观外在的世界本原、上帝,到主观内在的理性与意志,似乎穷尽了所有可能性,然其各种对存在者整体的解释实质都是主体性的人自身的投射,可以说“哲学之事情就是主体性。”因此,始终不能摆脱“主-客”二元对立的架构,也没有改变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非此即彼的一元中心传统。而当代哲学正是通过对主体的消解最终打破了这一僵局。
作者:郭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