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富连成”:令人怀念的几位老师(下)

(叶盛长先生口述、陈绍武先生执笔)

其他的先生们有:

(二)苏雨卿
       苏雨卿先生生于清同治九年(1870年),原籍河北省枣强县人,幼时到北京,在一家书店里学生意。后经友人介绍,向四喜班名教师苏瑞莲老先生学正工青衣戏。由于他刻苦用功,戏学得很扎实。
        苏先生跟家父从小就投脾气,成年之后他们拜了一把盟兄弟,苏先生排行第二。自父亲创办科班伊始,他就被聘请到科班任教。可以说,他是喜连成科班的奠基人之一。
       苏先生专教青衣戏,从喜字班到世字班的五科学生中,凡是学青衣的,一律是由苏先生开的的蒙。李喜泉、高喜玉、李连贞、萧连芳、邱富棠、仲盛珍、陈盛荪、叶盛兰、李世芳、毛世来、傅世兰、刘元彤、李元芳等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
       苏先生教戏非常认真。那时候没有什么课堂教学,而是用口传心授的办法带学生。
       苏先生性情温和,从来不对学生发脾气,也很少打学生,他对学生真象一位慈祥的母亲。每当别的老师因为学戏的事要打某个学生时,苏先生总要出来为学生求情。但是,如果学生的道德品质上犯了错误,他是从不讲情的。

他对学生有感情,学生们也特别尊敬他,亲近他。每当老师们按四人一桌坐下来吃饭时,总会有几个学生侍立在苏先生身后,有的给他添饭,有的给他搧扇子,苏先生也总是把比较好的饭菜拨给学生们一些,让他们解解馋。
       苏先生子女很多,大儿子苏富恩,在富连成学的是武生;二儿子苏富宪,学的是武花脸;三儿子苏盛贵,学的是老生(现在中国戏曲学院任教);四儿子苏盛世,学的是武生,解放前夕随某剧团去台湾,已故;五儿子苏盛琴,学青衣,后留在富连成教戏并操琴;解放后到宁夏回族自治区京剧团,现已退休;六儿子苏宝荣,现在北京人民剧场工作;七儿子是萧长华先生的五姑爷。苏先生的大女婿是武生演员沈富贵(尚长春是沈的手把徒弟。尚小云先生曾聘请沈富贵为荣春社科班的总教习)。
      苏先生早已故去了,但他的学生们至今还有不少人活跃在各地舞台上,或为培养下一代而辛勤工作着。

(三) 唐宗成
       唐宗成先生是我父亲的把兄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位,我们都管他叫唐老叔。他是位技艺超群的著名鼓师,从喜连升科班创办之日起,他就辅佐我父亲办教育,专门培养乐队人员。
       唐先生多年从事乐队工作,把耳朵都震聋了。人们跟他说话,都得把嘴凑到他的耳朵根嚷,否则他什么也听不见,可是一沾音乐,他的耳朵就不聋了。有时,我们在广和楼开了戏,他从外面走进来,老远就能听出谁的家伙打错了,谁的弦儿没定准。
       唐先生执教极严格,无论武场或文场,要求得特别紧,差一点也不放过。经他教的学生大都能掌握多种技能。他从喜字班一直教到元字班,凡在我们科班学乐队的,没有一个不是他教出来的。他的弟子很多,除科班里的学生外,还有许多科班外的学生慕名而来带艺投师的。著名的鼓师杭子和先生、白登云先生、刘富溪、我二哥荫章和琴师张九(阎世善的岳父)、魏明(曾为奚啸伯操琴)、苏盛琴等,均是他的弟子。

(四) 宋起山
       宋起山先生,清同治六年(1867年)生于江苏省上海县。小时侯,先后跟上海戏曲界的杨老套、邵强贵和郑鸿禧等几位老前辈学武功、工文净和武二花。不幸的是在十八岁时,腿部摔成重伤致残,空有一身好武艺而再不能施展。二十一岁后到了北京,搭班演下手活儿。后来,先后在四喜、宝胜和、同庆、同春及小丹桂等班担任武行头。
       宋先生与家父结识后,情谊与日俱增,后结为仁义兄弟,宋先生年长,排行老大。父亲对他的遭际十分同情,所以在成立喜连成科班时,把他聘到科班担任武功教师。他专教小跟头和一些武生、武丑戏。宋先生为人忠厚老实,对科班的事非常负责。几十年如一日,毫不懈怠。学生们对他很尊敬。
他的儿子宋富亭,学的也是武二花。

(五)郭春山
       郭春山先生,自幼坐科于小荣椿科班,是父亲的师兄弟。这位老先生最拿手的是昆丑戏,无论角色大小均能演出光彩来。他在梅兰芳先生演出的《昭君出塞》中扮演王龙。在马连良师兄主演的《假金牌》中扮演老差人等小角色,都能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正因为他演戏态度严肃认真一丝不苟,许多名家如陈德霖、杨小楼、尚小云等人,都乐于与他合作。
       郭先生到喜、富连成科班任教,稍晚于萧长华先生。他们老二位都是我们科班中的全能教师。在丑行教学中,萧老主要教方巾一类的大丑戏,郭老则主要是教昆丑、婆子戏和小丑活儿。老哥儿俩关系特别融洽,在小学上配合得十分默契。萧老教戏时,郭老就坐在旁边看;郭老教戏时,萧老也是如此。老哥俩相互辅佐,彼此提醒,谁也不介意谁。郭老知道的特别多,无论生、旦、净、丑、文、武、昆、乱,凡有人提出问题来,他都能对答如流。即使是多年没人演的剧目,他也能烂熟于心,一经提问,便能把台词准确无误地背诵出来。他简直就象一部活戏典,许多折子戏和连台本戏的“总讲”(即剧本),他都能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萧老教戏,偶有一时回忆不起的地方,只要一问郭老,必然得到满意的回答。人们都说,别看郭先生个儿不高,可他的脑袋大,记性好。对郭先生的博闻强记,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很羡慕。
       郭先生的脾气随和,对学生特别慈爱,学生们谁也不畏惧他,都愿与他接近。每天我们去广和楼演戏,郭先生必跟去。他在后台单有一个座位,就是三衣箱放厚底儿靴子的地方,紧挨着祖师爷的佛龛。郭老一到后台,就坐在那儿托起烟袋来抽旱烟。学生们则一拥而上,把他老人家团团围住,问这问那。久而久之,师生之间产生了极深的感情。许多出科后成名的学生,如马连良、谭富英等人,出于对老师的尊敬和爱戴,同时也是因为佩服老师的高超技艺,相继邀请郭先生到自己的班社里演戏。郭老扮演的小角色,不乏超人的绝活儿,每每为整台演出增加了夺目的光彩。例如,郭先生曾在马连良师兄主演的《四进士》中分饰三个角色:先演土地,中演杨青,后演坐堂衙役。虽然每个角色的活儿都不算多,但郭先生演来却能各具鲜明的个性特征,决无雷同之感。
       郭先生离开富连成社后,又先后在中华戏校和荣春社执教多年,弟子很多。南方的名丑刘斌昆曾专程北上拜他为师。三哥盛章和萧盛萱、孙盛武等,后来也都正式拜在郭先生名下。其他如曹二庚、韩金奎(绰号上海萧长华)、李四广、佟瑞山、李庆山等,都得到了他的传授。
       他的儿子郭元汾、郭元祥,分别学铜锤花脸和丑角。
       郭先生殁于1946年。

(六)沈文成
        沈文成先生是我们的武功教师。他教我们练小跟头,如小毛儿、倒毛儿、肘丝扑虎、叠巾儿、案头等。三哥盛章曾跟这位先生学过朱光祖、杨香武、秦仁一类的武丑戏。
       这位先生孤身一人住在科班里。由于学生多,住房狭窄,就在我们学生宿舍的旮旯儿里断出一间小屋来给他住。
       沈先生脾气温和,对学生极其疼爱。科班里每天早晚开两顿饭,地点在罩棚底下。每到开饭时间,学生们就在这里临时搭起一条条长桌子,所以我们习惯地把开饭称做'搭桌台'。我们每天活动安排得很紧,经常是匆匆吃过早饭就得立即赶到广和楼去演戏。沈先生几乎每天都在饭后帮我们拆桌台,并且端着一个盆儿,把学生们吃剩下的碎馒头,剩饭粒和菜底儿收集在一起,端到他住的那间屋里去。开始,我们都奇怪他要这些残羹剩饭干什么,有的人就扒着窗户往他屋里看,只见他把盆儿往地上一放,盘上腿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用戒方往炕沿儿上一敲,嘴里喊着:“出来吧,开饭啦!”这一喊不要紧,不知从哪儿一古脑儿跑出那么多的老鼠来,他们都跑到盆边,争着吃那剩菜饭,吃光之后,又都钻回洞里去了。
       沈先生为什么要喂那些令人可恨的老鼠呢?莫非说他对那些害人的东西有感情吗?不是的。因为科班里的耗子很多,经常有些学生让他们咬坏了衣服鞋袜。虽然下过几次药,可一直也没消灭干净。沈先生为了让学生们免受损失,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当然,这种办法并不足取,不过,从这件小事上可以看出沈先生的心地是善良的,他喂老鼠的目的是为了使学生们免受损失,这其间包含着对学生们深沉的爱。
       沈先生个人生活非常俭朴,从不妄花一分钱。旧社会里,艺人的生活是没有保障的,戏班里上不养老下不养小,今天你能在台上欢蹦乱跳地演戏,就能挣碗饭吃,一旦失去了表演能力,就再也没人用你,很多人老了连碗饭都混不上。沈先生正是出于这种忧虑,才日积月累地攒下一部分养老钱,以备将来爬不动时糊口之用。沈先生把这笔钱存在身边又怕丢了,就借给了一个朋友,每月从中抽很少一点利钱。到了六十多岁的时候,他想把本钱一古脑儿索回,然后带着这笔钱回家乡颐养天年。不料,那个人忘恩负义,竟然矢口否认借过他的钱,想一口赖掉这笔帐。这一来可把沈先生气坏了,这位老实人也说不出多难听的话。只说了一句:“你若不还钱,我就死在你家门口!”人们以为他说的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哪料想,没过几天,沈先生真的磨快了一把剃头刀儿,走到那个该帐人的家门口,一狠心抹了脖子,结束了他含辛茹苦的一生。
      大家得知沈先生的死讯后,心里非常难过。科班出头料理了他的后事,许多师生们都流下了伤心的泪。我们默默地祷告着:沈先生啊,愿您的灵魂升到天堂,过几天松心的日子吧!

(明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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