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里那高洁寂然开放的梅花
在蒙古铁骑长达数十年的攻击之下,文弱的南宋王朝经过殊死抵抗后悲壮地灭亡了。而在南宋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际的词坛,笼罩在一片苦雨凄风里。被后世称为“宋末四大家”之一的蒋捷,在此期间写下了大量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的词。
他笔下的一首首词,是一篇篇凄美的乐章,作者把他的苦心、痛心、爱心和愁心,汇集成沉郁、悲慨的文字,如一朵朵高洁、凝愁而寂然开放的梅花。
春天,本应是意气风发、踏青赏花的美好时节。而此时的蒋捷却因为战乱不得不流落姑苏,在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的日子,他的心里填满忧愁。乘舟过吴江,烟雨江南的明山秀水不能慰藉他的心灵,只能给他平添无限愁苦。
一剪梅 舟过吴江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片春愁,期望用酒来浇灭,可酒后愁依旧。微醉里他感觉舟在水中摇,看楼上帘在迎风招。这是他的心神不宁,故国山河破碎,而自己只能流落他乡,心里的潮水在涌动。过桥又过桥,却是风飘雨潇潇。这一片愁苦,弥漫在江南的丝丝烟雨中谁又能知道。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飘零的日子回归故乡,多么渴望再能享受那种佳人素手调笙、烧起心形清香的闲暇安定生活。可这一切只是梦里的过去时光。时间在漂泊中流逝,留不住的是短暂的春光。而他,却不知道自己将要漂泊到何方。
春愁未消,这飘零的孤舟依旧在飘摇,天地茫茫,何处可以把身此身安顿好?
不觉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天,那雪地里觅食的白鸥,见他孤寂如此,愁苦如此,禁不住前来相问。
梅花引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白鸥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前来诘问道:“你到底是身留山水,还是心留山水? 如果你心留山水,为什么你没有那种超然脱俗的旷世豁达、神清气爽,反而眉头紧锁呢?”。他的身已经隐居山水,飘然世外,而他的心呢,却在这雪花飞舞的寒夜,对着孤灯清冷,心绪在寒风里随着门帘一起晃荡。他在回忆着过去那美好的过去,他在挂念着已经灭亡了的故国。
然而故国不再,故土难归,美好的过去也不再重来。昔日的佳人和诗友也早已云散四方,欢乐的往昔连梦里也不再有。而他那颗孤寂的心,如寂寂寒水流过般苦寂凄冷。黄云漠漠,这云水之寒气透过棉衣寒湿身心。是天气寒,更是心寒。只有那如雪的梅花,郁积着愁绪,在寂然开放,如今夜忧愁无尽的他。
春愁酒浇,冬夜愁苦如梅花俏。他把自己一生的悲喜又浓缩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
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时节,此时国家安定,青春风流,追欢逐乐,何等快乐潇洒。而中年时段,正值国家民族风雨飘落之际,而他不得不流落他乡。此时船中听的不是雨,是漫天的愁。江天宽阔,却是云层低压,孤雁哀鸣。此时的心境,是慨然而酸楚的。
在白发斑斑的时节他立在檐下听雨。此时他早已惯见世上无情的悲欢离合,也对那雨声不再有所感触。他的心随着生命,已经枯寂,只有那无情的雨声,陪着他一直滴到天明。他已经超然于世外,然而他逃离得了尘世吗?不能,他的心依旧在怀念故国,想念家乡,追忆那过去的欢乐。
他在年老时听雨,看似超脱,实则心有不甘。一个文弱书生,他不能发出辛弃疾那样“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悲壮而豪情的呐喊,他只能被动乱的时代所裹挟,为了活命而漂泊。
“相看只有山如旧。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青山依旧,而世事的变幻,亦如浮云苍狗。他面对命运的无情变化,却也无能为力。只有深深的把无尽的愁,抒发在文字中,凝结成宋词里那高洁而孤寂开放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