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旗下乡的日子(六):捡来的枣骝马
本文作者:谢江
草原有匹枣骝马,
追着春风走天涯,
每当太阳升起,升起在东方,
它就像一抹如火的霞。
——《草原有匹枣骝马》
春来当生产队长的第二年夏天,饲养院的后坡上跑来了一匹枣骝马,一连几天都在那。
“肖侉子,嘿嘿,不是,是肖队长,刚刚那匹枣骝马跑到水槽来喝水,我过去正要给它打水,它跑开了。”来成说。“这是小马,遇暴风雨天跟马群走失散了,估计在外面野了几个月了。”“那咋,抓住咱们喂上?”“咋说也是个牲口,喝不上水可怜巴巴的,不行就抓住喂上吧,什么时候人家找来就还给人家。”
来成叫上几个后生,拿上料笸萝,慢慢靠近枣骝马。枣骝马很怕人,离来成还有十来米就跑了,不过一会儿又回到饲养院后坡那。来成他们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行了,去做营生吧,一会儿再说。”
天擦黑,春来把来成、二根、根虎、宝音图几个二不愣后生叫到饲养院布置任务――逮枣骝马。
“我拿一个料笸萝装上盐,再拿一个装莜麦,去喂它,你们每人拿个笼头,四下散开,把它赶进马圈。”“得儿,得儿……”春来边叫边慢慢地接近枣骝马。先把盐笸萝伸过去让枣骝马闻到盐味儿(所有的牲口都要定期喂盐)。“吐……”枣骝马打着响鼻也慢慢地走近料笸萝。春来把两个笸萝放到草地上,后退几步耐心地看着。枣骝马走到盐笸萝跟前停住,抬头看看春来,低头吃盐。盐本来就是诱饵放了一点点,几口就吃完了。枣骝马抬起头又看了看春来往左迈了一步,低头吃起莜麦。春来非常慢地一步一步接近枣红马。看到春来走近,枣骝马稍稍停了一下,又低头吃莜麦。春来从马的里手(马左面)接近了枣骝马,用手轻轻摸摸马脖子,又顺着摸摸马胸,再轻轻地摸摸马脸。枣骝马很顺从,很享受。春来端起料笸萝走向马圈,枣骝马也跟来了。到马圈门口枣骝马停住了,春来赶紧放下莜麦笸萝,又赶快搬来一捆青莜麦散落开。此时的枣骝马完全放松了,春来怎么忽撸它都没事儿了。
就在枣骝马吃青莜麦的时候,春来从来成手中接过笼头,回身忽撸马脖子和马头,慢慢地给马带上笼头。枣骝马好像认识春来一样,乖乖地服从春来的指挥。带好笼头牵着枣骝马去饮水,渴了很久了,枣骝马一气喝了四斗子水。马群都在牧场,偌大个马圈就一个枣红马,添好草料大家都回家了。
下地前到队房子唠家常成了一种模式,今天没几个唠的,大都围着看枣骝马。“这是骑马,看拱肚花。”正说着,政治队长武锡拉来了。武锡拉骑马技术大大有名,年轻时是乌兰公社第一骑手。在一次驯马中,被一匹瞎了一只眼的马踢断胳膊,因地势偏僻,治疗不及时,左胳膊伸不直了,落下残疾。
武锡拉走到枣骝马跟前,转了一圈,朝马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枣红马围着马桩转了半圈,又扒开马嘴看了看牙口。对春来说:“两岁子骟马,是骑出来的马,估计是后草地私人家养的骑马,是好马。好好地喂上,还能长。”
围绕着是上交公社还是留下自己养,大家争论开了。“快上交了算球了,要不搭上饲料人工,可喂了一气,人家马主来要,你能不给?”“多喜人的马,留下吧,就怕人家来要......”社员们的意见基本是送出去,省麻烦、省钱。
“你看咋弄啊?”春来递给锡拉一颗烟问道。锡拉抽了口烟说:“马是你逮住的,你拿主意吧。”春来皱着眉头思考了可有一阵后对着大伙说:“我是实在是喜欢这马,先留下吧,我来喂它,饲料钱,我也出,等年底分红扣吧,大伙说行吗?”“就这么着吧,饲料钱我也算一份。”雨蛙这么一说,谁还能说什么,就这么着了。
春来大中午,在阳光下给枣红马洗了个澡,用硬毛刷梳理整个马身,剪短了马鬃。一下枣骝马变得漂亮了,阳光下黑红色的毛色闪闪发光,那对大眼睛深蓝色的瞳仁能照出你的影子。修长的身材,四条匀称的腿,一条很粗的黑尾巴轻轻地甩着,除了偏瘦,真挑不出毛病。枣骝马用前蹄不停的刨着土地,好像在告诉春来,该换马掌了。
到铁匠炉,给枣骝马换马掌,它是那么乖,任由钉掌师傅摆布。春来牵着收拾好的枣骝马,从西营子村东走到村西,谁见了都说:好骏的马!在马圈里歇了半天,枣骝马“吐吐”地打着响鼻,不时地仰头“咴咴”长啸,是在告诉人们:“憋死啦,溜溜我啊!”
太阳就要落山了,武锡拉来到饲养院看到马桩上拴着梳理好的枣骝马。眼睛笑成一条缝:“雨蛙,上我家库房,把那盘祖上留下的鞍子拿来,咱们试试这匹马。”
一会儿,雨蛙抱着马鞍来了。这是一副有来头的鞍子,听武锡拉的太爷爷说,是他在一次战斗中,救了蒙古王爷的命,为了答谢,把御制的马鞍送给了他。这是一副羊尾鞍(形状像大绵羊尾巴),桦木鞍板用蓝色波斯毯覆盖,用铁钉固定再扣上银扣,鞍子四边用铜条包裹,外表镶嵌银丝。两边的马韂是上色压花牛皮,绿底儿,红边十分上眼。马嚼绳是用细牛皮绳编织的,每隔三厘米镶一个亮银扣,整盘马鞍雍容华贵,近百年了保存得完好无损,十分珍贵。
看来武锡拉也是喜欢上这匹马了,把压箱底的传家宝都拿出来了。雨蛙备好鞍,给马带上嚼子交给武锡拉。锡拉牵马走到公路旁,左手拉紧嚼绳,马往里手转圈。只见锡拉左脚任蹬,伤残的左手握着鞍桥蹭地一下稳稳地骑在枣骝马的背上。枣骝马转了一个大圈子,低头咬住嚼子,撒开四蹄沿着公路一溜烟朝东跑去。
十来分钟,只见锡拉均匀地横向摇晃着身体跑回来了。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雨蛙遛马。“好马呀!是骑出来的走马,该是后草地过来的马。”后草地是指阴山北麓广袤无垠的草原,也包括曾经是我们中国的外蒙。
走马,简单说就是长距离跑的马。普通的马是右前腿和左后腿,左前腿和右后腿交叉着运动。走马是左前腿、左后腿,右前腿和右后腿一顺边地运动,走马都是从小人训练出来,走长路用的。我们去草原旅游看到马是两个前蹄两个后蹄一起朝前运动,这是笨马,俗话说是墩孙子马,人骑上一会儿屁股就会墩破流血。
“肖春来,我和你说啊,这可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除饲养好,还要每天骑十来里地,这马不能随便骑,走马是要会骑的人骑,要不然把马腿骑串了,马就毁了。”“歇缓歇缓,抽颗烟。”春来给锡拉点上烟说:“那我不会骑走马,咋办?总不能你每天来骑吧,队里马倌都在梁上呢。” “明天我教你!”蒙古族人爱马真是名不虚传。
也就三五天吧,春来骑马已经达到一般马倌水平了,每天下午骑一圈枣骝马成了他必须做的事儿,偶尔我提出骑一下枣骝马春来是坚决不让。
不久公社新调来一位武装部长,姓张,是汉族。在部队时是骑兵连长,也是个爱马的人。一天,春来刚刚骑马回来,张部长已经等候在饲养院。春来刚一下马,张部长过来说:“我试试这马!”“刚跑回来,你明天骑,行不?”张部长抬眼看了一下春来说:“我懂,我骑马的时候,你还尿炕呢。”“这是走马!”“哈哈,哈哈哈哈,你快笑死我了,生虎子,要教老骑手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笑声未落,张部长上马已经跑出几十米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张部长是惦记上这马了。没过多久,上级备战指示下达到公社。公社成立民兵营,枣骝马抽调民兵营,任营长坐骑,营长就是张部长。
来拉马那天,春来是一百个不愿意,满脸的怒气。“小肖,来,奖励你一条大青山,一瓶闷倒驴,给你个民兵连长干,咋地个?还不高兴?公社养起来,比在你这里要条件好得多吧,离你这儿又这么近,随时可以过去看看,想骑就骑一阵。行啦,牵走吧。”张部长指挥底下的人牵走了枣骝马。
后来,春来上学走之前还去看了枣骝马。再后来公社武装部没什么作用了,大家都不记得这个单位的存在。张部长调走了,枣骝马让他也给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