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情深
本文作者：要瑞芬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深爱着这土地。
我爱我家乡的这片土地！我爱家乡的后大滩，我爱家乡的银贡山！家乡没有艳丽的花海，没有碧绿的湖潭，没有四季如春的气候，没有天府之国的肥美。但是我爱她！贫瘠的土地滋养了我善良的品质，怒号的狂风磨练了我坚强的臂膀，蓝天白云陶冶了我纯净的心灵，广袤的草地滩涂是我梦幻般的童年天地。家乡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我身在何处，后大滩银贡山都是我魂牵梦萦的思念，每每想起和谈到她，我的眼里都会闪出泪花。
2004年，我回到久别的家乡探亲。那是一个灼热的七月，等待长途汽车时，我怀着兴奋的心情在中旗科布尔镇上溜达。科镇虽不是我的出生地，但也是我广义上的家乡,我激动的心怦怦乱跳。参加高考时的科布尔记忆犹新，十字街四角各有一个商店，我们这些乡下的考生觉得镇上好气派，说的夸张点就是刘姥姥眼中的大观园，现在已经被鳞次栉比的商铺和饭馆取代，街道宽了许多。
（茂泽那条街 / 摄影：景波）
多年后再次置身黄土高原，来不及感受它的高度，却迫不及待地去感觉她的土味儿。科镇土气的装潢，人们身上的灰土，地上扬起的尘土以及每一件商品上面覆盖着的浮土，更有那久违的空气中弥漫的土香，一切都让我异常感动和兴奋，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景象迫使我多次驻足观看，我不用“水灵”这个词来描述中旗同胞们的脸，他们的脸色更像秋天熟透了的高粱一样红润健康，给人积极向上淳朴踏实的感觉。看到他们那种对阳光的钟爱，他们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怡然自得，我下意识地摘下了墨镜。街上不时走过的女孩子略显得意，她们身上穿着当下流行款式的裙子而难以掩饰脸上的得意表情，那情景正像我当年穿上了心爱的小花布衫，匆匆忙忙的男女成年人因工作顺手或生意兴隆而面带微笑，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学生们也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小朋友因为妈妈给买了一支最喜欢的雪糕而眼里放着幸福的光芒，家乡人身上的正能量流光溢彩！ 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正在摆摊叫卖羊骨架，她长相俊俏，化着浓妆，衣着时髦，一口地道的科布尔话，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月季花，姑娘专心致志地做着生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在打量她，也不理会飞沙破环了她的妆容。她是那样的自信，是金子就会闪光，是美女就不怕外间恶劣气候的影响！她对自己生活方式的自信值得很多人深思。
时间差不多了，我赶紧回到已经客满的车上，还好我事先占好了座位。那是一趟专跑乡下的客车。从乘客吸足了紫外线而变得黝黑而光亮的肤色可以断定，基本都是乡下人。他们表情各异，有的悠然地等待着汽车开动，应该是准备好了回家接受或者给予某一种幸福吧，有的在激情交谈，有的用粗糙的手翻看自己在城里买的新衣服，脸上荡漾着幸福，整个车厢内弥漫着洋洋喜气，车厢里散发着一种特殊气味，只有庄稼人身上才有，是烟卷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我没有嫌弃，反而感到很亲切。车终于动起来了，透过玻璃窗，我的视野里出现了更加熟悉的景象：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和烈日交相炫曜，一片片颜色各异的农田被田埂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与农田毗邻的不是华东和华中地区那样的郁郁葱葱的山峦，而是一些稍带青绿色的光秃秃的丘陵。近处是被骄阳烤灼的似乎要裂开冒油的公路 ，路旁金黄色的麦田成熟的小麦同样被火辣辣的太阳晒的打蔫儿，只有麦芒坚韧地刺向天空，仿佛和烈日较着劲，快要成熟的菜籽田呈鹅黄色，膨胀的苞荚像鼓着肚皮的娃娃宣告他们的饱足。象征着我们后山人刚毅性格的杨树，倔强地向上挺着，和干旱及烈日抗争着，树叶由于缺乏水分而呈向上卷曲状，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绿叶的反面泛着白光。渐渐地，远处出现了巍巍耸立的银贡山，还是记忆中的淡蓝色，我含着泪边看边回忆着，突然发现田埂上有几个矮小身影似乎在弯腰找寻着什么，那不就是儿时的我吗？放学后和小伙伴们一起到野外挖猪菜，那是我们的必修课，挎着满满一篮猪菜心里很有成就感，边说边玩往家走，迎着绚烂的晚霞，望着村里袅袅炊烟，那种幸福的感觉，城里的孩子永远不会有。我们小小年龄就开始学习为家里分担劳动，同时也早早地享受到了劳动收获的乐趣。我们的功课在雨天也不取消，只要雨一停我们便出现在地头田埂，庄家和草苗都挂满了雨水，我们毫不介意，卷起裤管，淌着凉丝丝的露水采摘鲜嫩的野菜，在我们童真的世界里，没有丑恶和苦恼，一切都是美好的，天上的彩虹，雨后的阳光，被洗涤一新的大地，枝头鸣叫的鸟儿……简直就是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想到这里我即兴赋诗一首描述记忆中的美好景象。
乏云缓步移，
野径爽风习。
一束金光射，
双飞翠鸟啼。
青山银帽戴，
绿树换霞披。
菽麦轻摇曳，
仙姑晾彩衣。
（麦田 / 摄影：刘峰）
孩子终归是孩子，劳动和玩耍很难截然分开的，生活艰难，可是我们总能够从中找到乐趣。大地是我们的游乐场所，自然间的一切植物动物昆虫都是我们的玩具，一只蝴蝶，一朵野花，一条彩虹，或者偶尔窜跑过的一只田鼠都会让我们欢呼雀跃，并因此高兴好一阵子。记忆中的追跑打闹捉迷藏，冬天踢毽子、跳绳，夏天抓石子、跳房子、解绳花，在我脑中快速闪过。更美妙的是在秋高气爽的八月，站在收割过的庄稼地里，仰头望着南飞的大雁，喊着号子给大雁指挥队列“大雁大雁摆开，双马碌碡碾开！”，“大雁大雁一长溜，我给大雁割羊肉！”，和我们的号子声相呼应的是大雁由散开状到人字形，再由人字形变回散开状，望着大雁在蔚蓝的天空重复不断变化着的漂亮队列，我们得意洋洋，认为是自己指挥有方，一喊就是大半天。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大雁南飞不是直线向前，而是徘徊着飞，好像不舍离去的样子。难怪古今诗人总是以大雁为题材抒发留恋情感。汉代乐府诗《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开首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每当读到这句我脑海里便会出现大雁徘徊飞行的情景。我从汽车窗口探头仰天望去，寂静的天空不见大雁的踪影，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顿时感到了莫名的惆怅和失落，泪水夺眶而出。与此同时我猛然意识到，笑对生活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习的功课！
客车经过的村庄还是记忆中的土坯建筑，一如既往的泥黄色，低矮陈旧，不过房顶上多出了一些卫星电视接收盘。坐在家里看电视？是真的吗？我离开家乡远行时，做梦都不敢想啊，能想象出房内主人在电视机前的幸福表情，依稀还能听到一些大人和孩子们的声音，是愉悦的，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愁苦叹息，我为家乡父老乡亲生活的改善倍感欣慰。
客车上有姐妹俩，她们都在呼和浩特市打工，这次是带着孩子们回家看望父母。经过交谈得知，我们是同村人，我脑子里很快翻腾出来了她们童年时的可爱模样，当她们问我要去谁家走亲戚时，我无奈地苦笑了，熟烂于心的贺知章 “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诗句，今天背出来别有一番滋味。这姐妹俩穿着城市里流行的彩裤，白色高跟凉鞋，带花边的和点缀花哨的衬衫，虽然是仿造品，但丝毫不影响在她们身上的美感，孩子们更是穿着好看的童装，扎着满头绸花，放在身边的塑料编织袋里装着孝敬父母的香瓜、大黄杏、西红柿、黄瓜和猪肉。她们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满足，姐妹俩争相向我介绍她们的幸福生活。她们租住在呼市郊区各自的平房里，做饭有煤气罐，自来水，家里有电视机、冰箱、电风扇， 电水壶可以烧开水，隔三差五能吃上肉，孩子们每天有好几毛零花钱。这样的生活对于城市里的人来说，是生存的最低标准，她们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比从前的生活水准高出好几个级别，满足感溢于言表，我被她们深深感染了，不知不觉陶醉在了他们描述的幸福情景里。我内心发出了深深的感叹，家乡人的幸福指数真高啊！这也是我热爱家乡的理由之一。相比之下，城里的富人们银行存款数字不断上升，房子越换越大，穿名牌，开名车，天天山珍海味，可是他们的焦虑，担忧，恐惧，疲惫感也与日俱增，攀比之心折磨着他们的灵魂，使得他们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幸福指数日渐低下。
离村越来越近了，渐渐后退的一草一木， 一房一舍使我激动的心快要蹦出喉咙了。汽车终于停在了村口，我看到两个姑娘的妈妈用手遮住强烈的阳光，探过半个身子使劲往车里瞅，当看到女儿和外孙们时，庄稼人特有的古铜色的脸庞上，每一条皱纹都自里往外透着无法掩饰的笑，看到这一幕，我的眼里情不自禁再一次闪出泪花，依稀中好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那一幕。
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是啊，我的眼泪是为爱而流淌。听到司机说“快下车了”！我如梦初醒，提起行囊快步向等待着我的亲人们走去，我也即将被幸福包围。那是我记忆最深刻最感动的一次旅行，是一次特殊的爱的洗礼！
雄鹰飞得再高影子留在地上，人走得再远心永远恋着故土。
我爱你，家乡！
封面图片摄影：刘峰
小编的话：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8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曾任教于中央民族大学，现定居加拿大多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