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壶口观瀑

多少年来，心向壶口。心向壶口，却难成行，只在梦里相遇，成为多年遗憾。

好在，这个遗憾终于弥补了。在夏秋相交之际，我有幸去了想兹念兹的壶口。一路上，从辽阔的平原到厚重的高原，从连绵的丘陵到纵横的群山，离壶口越来越近了，心跳也越来越加快。尤其车入宜川境内，想到就要与魂牵梦萦的壶口相见，那份心情更为迫切。

车还在半山腰爬着，突然听到阵阵涛声传来，隐隐如雷，翻滚着，轰鸣着。莫非壶口就要到了？车里人个个都打起精神，舟车劳顿的疲倦一扫而光。

赶快望着车外，只见绵延的山川之间，一条黄龙蜿蜒而去，汩汩滔滔，消失在远山黛色之中。这就是黄河吧，但她是安静的、端庄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磅礴和粗狂。那么，涛声又从何而来呢？

车继续沿着山路上行，这时一座高出水面约10米的小岛浮现在眼前，像一段暗黄色的金属块，兀兀磔磔地挺立在河水之中。岛上有一个巨型神龟雕刻，龟背上立着大禹的塑像。大禹目光坚毅，踏波震水。其南面石崖上，刻着“卧镇狂流”四个大字。当地人告诉我，那就是孟门，又称作“孟门津”。“南接龙门千古气，北牵壶口一丝天”，孟门以其独特的风貌著称，古诗有“四时雾雨迷壶口，两岸波涛撼孟门”的千古佳句。

车过孟门，涛声更响，大家都说壶口就要到了。此刻，我的心却砰砰直跳，如同离家多年的游子，走进家门却局促不安。我该怎么面对壶口？壶口又会怎样迎接我这个千里之外的膜拜者？

就在忐忑之间，看到谷底一条已经被煮沸的河，河水冒着泡、打着旋，一路向下狂奔，和刚才看到的安静的形象截然不同。更为惊奇的是，若干个瀑布从远处的平地奔来，向更低的沟里跌去，跌进本已沸腾的河里，河水被灌得浪沫横溢，但上面的瀑布还是一股劲地跌下来、冲进去……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原来，壶口到了。那条河就是黄河的另一番景象，那瀑布就是壶口瀑布。

其中一个最宽、最高、最深的瀑布让人震撼，滚滚黄河水东流至此，从本来宽阔的平地到骤然被两岸高山所束，只好拢成一束，翻腾着，拥挤着，追赶着，一头扎进几十米深的谷底，形成一道极宽阔、极厚重的金黄色瀑布，水石相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书·禹贡》中只用八个字：“盖河漩涡，如一壶然。”就写出瀑布的铮铮琮琮。

沿着石头小路探到谷底，景象即刻变了，从俯视瀑布变成仰视瀑布。两岸高山耸立，天空晶莹蔚蓝，脚底石头怪异，而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绸缎一样的水帘，无穷无尽的从眼前轰隆隆掠过，其势如千军万马，其力如斧劈山崖，其状如猛虎出笼，宇宙间皆是这滔滔之水。在这里，才能真正理解“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宏伟气概。或许李白也曾站在这里仰望瀑布，否则，怎能写出鬼斧神工的诗句！

正在入神的凝视着瀑布，忽然觉得脸上身上有水雾袭来。原来，黄河之水从两岸飞流直下，化作碎雪，或飘浮空中，或湿人衣衫，或沾在石上，越接近水面的地方，水雾越发浓密，水润山沟，雾笼怪石。在众人惊呼中，又见沟底突飞一道彩虹，穿过雾霭，像一座彩色之桥，牵连起陕西和山西两地，演绎一番别样的秦晋之好。明代诗人陈维藩在《壶口秋风》中写着“秋风卷起千层浪，晚日迎来万丈红”，是此时此景的真实写照。

我突然想到，眼前虽然只是一个瀑布，但具备海的胸怀、河的气势、泉的深邃，拥有或喜、或怒、或忧的情感。各种有形的具象和无形的精神都浓缩在这壶口中。“万里黄河一壶装”，装在这壶里的又岂是万里黄河，分明还有深植黄土的精魄，而这些又岂是“一壶”能装得下的呢？

我觉得眼前的黄河不是黄河了，已经幻化成万千勇士在呐喊，在冲锋，在拼杀。他们面对脚下的千丈悬崖、万尺深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哪怕碎成雪，甚至碎成无，也要纵身一跃，奏响生命的绝唱。黄河是博大宽厚的，更是柔中含刚的。黄河从来没有屈服过，不平则振臂高呼，遇敌则拼死抗争，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又涌过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往前、往前……，这就是黄河的性格，也是中华民族的性格。

壶口瀑布，瀑布壶口，山川以自己的骨骼构成壶口，黄河以自己的血肉屹立山川。水与石生死相依、血脉相连，为壶口、为大地、为民族筑起一座不朽之碑。

谷昭，江苏省作协会员，《散文选刊.下半月》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青年文摘》、《绿风》、《诗潮》、《青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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