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笛丨 诗光铺满西子湖(连载之四)
七、杨万里——映日荷花别样红
历数世代吟咏西湖的绝句,除了苏轼的诗之外,还有南宋时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一诗,也有着相当的创作水平和艺术境界: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大才子就是不一般,早上起来送送朋友,来到西湖岸边,一看到初升的太阳照射下的满湖藕荷,便来了灵感,就这么一发诗兴,一首千古传诵的绝唱便诞生了。写景嘛,就该写出“醉人”的意态,那才叫上上佳境。不过,前提是符合实情。有太美的景致你写不出彩,没见到的局外人和未来人不接受;描绘得太美,但诗情画意和实际场景不符,现实中的亲临者人不服,会觉得你是不着边际的瞎写胡吹而被吐槽诟骂。
诗人在这里既不写青山,又不写绿水,只用几点浓墨描述了一下六月西湖里的菡萏,一幅绝伦美奂的风景画便跃然纸上。它不同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晚春嫩荷,更异于“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初冬残荷,而是艳阳六月之荷。看上去一碧万倾,绿叶红花,绚烂异常,浩瀚粼波之上一派勃勃生机。这正是西湖此时风光优于他季、他处的不同寻常之处。
杨万里,字廷秀,号诚斋,高宗绍兴24年进士。他的诗自成一家,谓之“诚斋体”。说到他,不能不提他爱国的思想行为。他生性耿直,刚直敢言,在中华失却半壁河山的情况下力主抗金,可当朝者并不理会他的主张,终以忧愤国事而终亡。对于这点,我们只要读了他的《初入淮河》一诗便可窥一斑而见全豹:
其一:船离洪泽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
莫道桑亁方为远,中流以北即天涯。
其二:两岸舟船皆背驰,波痛交涉亦难为,
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
其三:中原父老莫空谈,逢着王人诉不堪。
却是归鸿不能语,一年一度到江南。
这首诗是对杜甫“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句的延深性叹息,是对现实的撕心裂肺的悲诉。
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十二月,杨万里受命出访金国,途中频遇中原父老诉说饱受铁蹄践踏之苦,一再向他们询问“王师”何日能挥师北伐,这里何时能得解放,诗人无言以答,于万般伤情之下,挥笔写下此诗以抒胸臆。
诗中提到了桑乾河,据说北宋时,北方曾以桑乾河为国界。在中原百姓心目中,桑乾河是极其遥远不可及的。而如今的国界却是淮河,即淮河中流以北便是金人之占领区,淮河成了如今“大宋”的“天边”,“天边”不再遥远,就在跟前。读这样的句子,你只要不是失却良知者,都必然有一种揪心疾首的难过之感。
诗中说到了运河的流水波痕。此时的运河已非彼时之运河。彼时的运河同属一个国度,可自由畅通无阻,那是在自家的河道里来往。而如今呢?虽然河水波痕相接,但南北隔绝,不能相通,言外之意不言自明,实为愤极之反语。
诗中又讲到“空谈”与“王人”。“王人”是作者自指,因为他是南宋皇帝派遣去谈判的使臣。还有“诉不堪”,即向他倾诉着承受不了的欺凌和屈辱。
是啊,南宋主和而不愿抗金,中原遗民议论北伐复国岂不是空话?他只好无奈地好言劝乡亲们“别说了!”
杨万里是主战派,南北分治的局面对他来说是无法忍受的,而现在又迫不得已奉命北行,实乃违心之举。故而他每往前走一步,心头就会增加几分沉重。面对极度渴望宋军“王师北定”的忍辱含耻的中原遗民,他实在无言以对,他只有通过诗文来默默地抒泄着心中的愤然。
至此我们看到了这首诗的价值,它让我们知道了国土沦丧后人民的痛苦心情和生活图景,人们怎能不世代传颂?
八、李清照——怎一个愁字了得
历史上名气很大的女诗人可谓凤毛麟角。但在“国破山河在,恨别鸟惊心”的南宋时代,竟有两位能够流芳百代的女诗人,而她们居然均与杭州相关联。
李清照便是其中一位。
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她并非杭州人,一生流离颠沛,大半生都在国破家败中过着逃亡生活。然而这种凄苦的悲惨命运,并未影响她成为南宋文坛女杰,她是“婉约”诗词一派中最具代表性的头号人物,她的名字定将垂史万古。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李词《醉花阴》中的下半阙,是我最为喜爱的古词名句之一。多少年来,我总在内心不断地咀嚼玩味,感叹其辞句诗意之凄丽俊美。
现在我们知道了,那首《声声慢》描写的正是800年前杭州乍暖还寒的早春季节,读来简直令人撕心裂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尽管是女流,虽为婉约派之突出代表,但她的气节、写诗的豪放气概并不让须眉。从她的《乌江》小诗中,完全能品味出她面对金兵入侵,大敌当前,国家岌岌可危之时,所表现出的铁骨铮铮品格: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就是我们女诗人的另一面。
浙江金华有座八咏楼,因南北朝时期沈约为其题过一首《八咏诗》而得名。
南朝齐隆昌元年(公元494年)东阳郡太守著名史学家和文学家沈约所建。峻工后沈约在此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其中有一首《登元畅楼》云:
危峰带北阜,高顶出南岑。
中有凌风榭,回望川之阴。
岸险每增减,湍平互浅深。
水流本三派,台高乃四临。
上有离群客,客有慕归心。
落晖映长浦,焕景烛中浔。
云生岭作黑,日下溪半阴。
信美非吾土,何事不抽簪。
写完他感觉意犹未尽,又作了一首《八咏诗》,并以其中八句为题,每句一首,扩写了八咏诗,成为当时文坛上的长篇名作,传为绝唱佳话,到了唐代,人们索性以诗名改元畅楼为八咏楼,遂成为江南一座名楼。李清照曾在此避难,她登临楼阁之上,遥望这残存的半壁江山,胸臆激荡,浮想联翩,一腔热流直涌脑际。她扶栏临风,感慨系之。于是,她索来纸砚,挥毫泼墨,出乎于心田,发乎于笔端,一首豪放诗章一挥而就: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单看这诗的气势,哪象一个流浪中的羸弱女子所写?反而象一位矢志率兵勇夺失地的男儿将军在以诗励志。我们这位受尽屈辱和苦难的女诗人,同样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与陆游一样,诗中所体现出的也是伟大的忧患意识和爱国主义情怀。
山河支离破碎的南宋啊,使多少人民生灵涂炭,受尽苦难,又给多少诗篇增添了难以言尽的凄苦与悲伤。
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推崇她为“古今妇女,文姬外无第二人。”清人俞下燮把她这类诗称誉为“忠愤激发,意悲语明,所刺者众。”
李清照一生酷爱金石,同前夫赵明诚经年搜集,家里堆满了这种国宝。然而,连年的战乱和流离颠沛,她收藏的珍宝或被骗被盗被掠夺或遗失,到了晚年,金石宝物丧失殆尽,令她痛惜万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破家亡,四处流浪,生命不保,焉能护得住手中令人眼馋的宝贝?可她的另一种宝藏却永远地被保留了下来,而且是被广大人民保留下来的,那就是她创作的一代一代深入人心的诗词。这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永恒的瑰宝,也是她对民族,对历史,对文学的伟大贡献。艺术的价值往往就这样奇妙的超然于任何实物之上。(未完待续)
作 者 简 介
舞笛,本名蔡全胜,大学文化,祖籍河南省漯河市舞阳县。长期工作于煤矿企业,高级企业培训师,系河南省作家协会和中国煤矿作协会员,中国平煤神马集团文艺创作协会副秘书长。曾在报刊上用本名和舞笛、狄湖龙等多个笔名发表文学、新闻及理论作品,出版有《人在旅途》、《借题发挥》等三部文学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