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一个约定,老去
守着一个约定,老去
王权富贵只是烟花过眼,痛快淋漓才是人生真言。妖的憾事在于不能真正地修炼成人,俗世里的烟火凡人习惯三亩青田四方小院,每天早上放出看家的狗,晚上也准时升起炊烟。他们过不了流年倦守的清淡日子,现实太残酷,而日子太真实,世上的薄凉他们禁受不起……
(图:刘泽厚)
妖,是个活色生香的字,想想都妙不可言。神人之间,妖似乎高不成低不就混得不上不下略略有些尴尬,可是妖并不甘心,偏要比人多些媚气,比鬼多些聪慧,比仙多些嚣张,比神多些灵巧。
那是左右逢源的生存状态,既不想修炼成佛去做普渡众生的大事业,也不想安份守已青卷孤灯的修身养性。它们有通神之术,却总想在凡间兴风作浪搞出些小动作;有得道之体,又甘愿浪迹红尘;爱一回,恨一回,潇潇洒洒走一回,不求活得多长久,甚至不求圆满,讲究的是过把瘾就死。生如一梦,醒了自知归去,归去也慷慨,也含笑,也风度不失。
妖是自得其乐的一次轮回,在天地之间的某个人神共通的世界里自在逍遥,活得晶莹剔透。《搜神记》说,“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其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看来所谓妖,是精气附体遂变化万端,不管前世今生都有些什么落脚处,或是伶人墨客,或为行旅贩卒,更或是绣女织妇、通天大盗,富贵人家的闺秀还是贫苦小院的后生,这一世,你是妖,借物而生,哪怕是轮回不成人形,只修炼成一株树、一块石,甚至只是一阵风,吹过,即是一场缤纷花事,一生的动荡修行。
如何界定一只妖,多少有些技术难度。碗子山波月洞的黄袍怪,本是二十八星宿的奎星神,因与披香殿侍香的玉女有染,“恐玷污了天宫胜境”,于是良心发现玩了回因罪自辞,高悬印符下界占山为王,干起了此山是我开的勾当,在宝象国里把唐僧变成了老虎,是个典型的神仙出身的妖怪,后来翻然悔悟,又官复原职重新做了神仙;观音的善财童子红孩儿,本是火云洞洞主,牛魔王的公子,一个祖宗三代都货真价实的妖,最后经了观音的点化,终也能立地成佛修成正果;甚至连斗战胜佛孙悟空也出身妖精。
人走投无路变妖,妖走投无路变人。盗仙草战法海的白蛇,算得上是妖中豪杰了。谁说妖不向往寻常日子的男耕女织万丈红尘?而那个牡丹花神香玉,为有情人甘心枯而再活,也堪称绝响。那些妖鲜活聪颖又不失侠义心肠,让很多人形的动物也自惭形秽。
妖比凡人多了法术和神通,又不像神仙那般慈悲为怀,他们时不时做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用以糊口,也偶尔作些法术来颠倒众生。他们学不会一本正经,又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习惯了我行我素自在洒脱;更没有五蕴皆空六法非有的佛家作派,他们不念经不参佛,不守着残灯青卷清规戒律用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的安于清贫来标榜自己,他们要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大痛快。在他们眼里,王权富贵只是烟花过眼,痛快淋漓才是人生真言。妖的憾事在于不能真正地修炼成人,俗世里的烟火凡人习惯三亩青田四方小院,每天早上放出看家的狗,晚上也准时升起炊烟。他们过不了流年倦守的清淡日子,现实太残酷,而日子太真实,世上的薄凉他们禁受不起。
佛是讲清规戒律的,妖不管那些,妖只管舒服自在地走一遭,入一回人间烟火,没那么多必守的规则,也没那么多风花雪月的云水禅心,只管放肆一回,认真一回。毕竟修炼千年也还不想虚度,他们也贪恋红尘恩爱,也迷情凡俗人事。只是不拜佛不诵经不空乏其身苦其心智。他们执迷,却真的不悟,有那时间,他们更愿意找个人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守着一个平淡如水的约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