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 王军红: 生命里的月光
小时候,母亲是我记忆里最忙的人。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睡眼惺松,母亲己从后沟里背出一笼猪草。然后便是叫醒哥哥姐姐们去上学。倒了火窑里阿婆的尿盆,洗了手脸才开始正式伺候一家人的饮食。阿婆总是端坐在火眼尖上(乡里土语意为最尊贵舒坦的地方)指拨着作息和活路。母亲一声不吭默默地忙碌,大半辈子都未翻过一句嘴。喂了一整年的黑猪交了便是过年的用度。精心伺候的牛犊卖了攒下钱给儿子们娶媳妇盖房。就连用瘪谷和剩饭养出的芦花鸡屁股里滚出的白卵,也由阿婆“负责”去收,然后藏在陶罐里等赶会的时候拿到集市上换钱……那时我便想,看来即便勤劳如母亲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受人尊敬,劳有所得。索性就做个懒人吧。
家里有二十亩旱地都种着麦子,全靠人手割车推。
母亲背了我夜里去割麦。父亲是个急性人做活蛮势,母亲不忍他一个人劳累,悄悄提了凉粥和馍馍跟在后面。到了地头母亲把我搁在地塄上让我用仅有的十个阿拉伯数字去数天上的星星。
一弯月牙儿渐渐从东山上升起来,明晃晃地撒下一地银光。麦子在镰刀的“次啦”声中倒伏成“个子”,像被裹着腰带的睡着的婴儿,安静且让人心生希望。
远处不时闪现着火光,那是同样在夜里紧着割麦的叔伯们衔在口內的烟袋。他们将烦恼和劳累燃烧在铜制的拇指大的烟锅里,曾经耍笑着日弄我去猛吸然后来被呛得咳嗽流泪的旱烟却吸引着父亲的脚步。于是几个人蹲在地楞上相互品尝烟包里的珍藏,闲谝着今年的收成。只有女人们顶着月光下的朦胧抚弄着庄稼轻轻地叹息。
蟋蟀是最浪漫的歌手,那只有寂静到空灵才由然而生的奏鸣仿佛从你的天灵盖上飘出来。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总会让你忍不住去思考天空外的世界和太阳那边的白昼。什么时候秋来?什么时候春去?什么时侯在这样的土地上长大,去成家立业?
月亮无疑是世界上第一个懒人,连一点冷清的微光都来自他人。我原以为它会在我百无聊赖的童年成长得更加灿烂夺目。却终是玩劣成一个不求上进的孩子,周而复始它亘古的变脸游戏,象我一样徘徊在一场原生态的梦里……
我在十一二岁便学会了父亲养家的本领。推车起圈,赶牛耕田,白露下种,芒种开镰。看一年年秋霜掩盖了暑气,春芽绽开了希冀。却仍旧生活在一片清贫里。
阿婆也嫌我懒,她说我懒得跟搭社(村里的一个老鳏夫)一样,她死了也闭不上眼!
我知道我只是不如我的先辈那么没日没夜地勤苦罢了。可为什么他(她)们的勤苦终是没有换来梦想里的安乐幸福,便一个个悄然地闭上眼离我而去了。这又暗暗隐喻了些什么?
现代人是顾不上看月亮的,他们看着钟表过日子,时时刻刻都在意自已的钱包,他们也太勤苦了,也一样没有幸福。
真正的人生或许就是从告别单身的那一刻起便结束了,剩下的只是你对一个家庭的责任罢了。中国老百姓勤苦了几千年,仿佛也是煎熬了几千年,他们中幸福的有几人?
我把父亲留下的种田的老家什都当柴烧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老树挑着几枚残叶,繁星拱卫着一轮圆月。乌蓝的天空下风带着哨子从往年吹来。我掏出了纸烟散给围着火堆的那些衔着烟袋叔伯们的后代……